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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场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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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子先生的家靠近马路,很早就听到汽车声。在战地生活惯了,一旦跑回后方,精神上总觉得不痛快,对于一切的现象都看不惯;尤其那些摩登男女,和从电影院跳舞场走出来的醉生梦死的人群,拿他们来和在火在线,以血肉和头颅来保卫祖国的战士比较,真有天壤之别。 很早就起来写“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还不到三页,潜修他们来找我了。不待说,我是知道他来讨债的,因为他和朋友正在办民族呼声,上回答应了的文章,到如今还没有缴卷。 “潜修,你不要逼我好吗?我一定给你一篇。我这回来上海是医病的,你可怜可怜我吧!” 我开口就向他哀求。 “我不管你病不病,我只要文章。” 他真像一个债主,态度很凶;幸而文泽在中间调解,否则,两人也许会不欢而散。 李秋君女士送我们服务团十打袜子,她虽是第一次和我见面,却像老朋友似的那么谈得来。 “听说你们在前方缺乏被窝,很多人都冻病了,现在还需不需要?”她很关心地问。 “是的,我这次来也为的这件事,廿五个人,只有十二条被,真太不够了。好在何先生那边这回又捐了八条,现在是够御寒了。” 下午蒋先启先生来访,他是十二年前,我们在长沙读中学时认识的朋友,那时他和少怀,其起等办“火花”杂志,我也帮忙他们写稿子。他的哥哥先云先生,是一个勇敢善战的名将,可惜早已做了烈士。 “知道你在东战场,就想找个机会来拜访你;可是工作太忙,老是抽不出时间来。刚好昨天因事来上海,今晚就要回去,方才遇着姚先生,他说你住在这里,所以特来奉看,真想不到,我们不见面已经十二年了!” 他还是有点孩子气,不过脸长大了,个子还是那么矮矮的,说话也不像是一个做了官的声音,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很像一个洋少爷。 “究竟是老朋友,当了大处长,还没有忘记小兵。” 我打趣地说。他并不示弱,连忙还我一嘴:“我们很想请贵团来这边帮忙,恐怕大团长不肯屈驾。” 亚子先生坐在那里哈哈地笑个不住,谈了大约有一个钟头,他说约了田汉,长江等今晚要去大场,现在就要去田汉那里,商量动身的时间。亚子先生说:“我也想去看看田汉。”于是三个人,一同坐了先启的车子去。真糟糕,田汉要去替一位邹先生做证婚人,他的太太正在忙着打扮,他自己被一群朋友包围着,我们看看这空气太紧张了,于是就开步走,那知三个人被他一手拦住,用绑票的手段,居然把我们也绑去参加婚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对新婚夫妇还有许多来宾,我们根本不认识一个。田老大是惯爱开玩笑的,他不管你着急不着急,总是那么用无数的哈哈来把你留住。 婚礼举行了,田老大说了一串滑稽话,其中有几句是:“在抗战期间结婚,自然是为了要增加抗战力量,如果有谁发现对方有对于抗战不努力的行为,尽可向介绍人提出诉讼,要求解除婚约。” 于是又是一阵笑声和掌声,结束了他的演说。 “田老大,真杀风景,人家刚结婚,他就说解除婚约。”我悄悄地对亚子说,却不料被他听到了。他立刻找了亚子去说好话,同时我和胡萍小姐、保罗先生都被他绑去登了台。 七点半钟结束了这短时的罗曼蒂克生活。长江开车来接了,于是就和田汉、胡萍、保罗、熊岳兰等一同去大场访问宋希濂将军。 七个人挤在一部小汽车里,简直像罐头里的凤尾鱼。 在明亮的月光下,望见前面像一条长蛇似的队伍在移动,想到今晚也许又要总攻了,每遇着一个哨兵上前来盘问时,长江只回答一声:“大公报的”,于是这一关就通过了。据他说,这条路他常常来往,哨兵有很多都认识他了。 队伍是这样多,简直把整个的马路都填满了,大炮、机关枪,这些平常我们不容易看到的笨重的武器,如今都用汽车、驴子,或者马,载到马路上来了。可敬的武装兄弟,是这样训练得好,他们不管有几万几十万行军,没有半点声音。那种整齐、庄严、沉静的阵容,令人一见就肃然起敬。每次我遇到这些开上火线和敌人拚命去的弟兄时,我心里总是充满了悲壮而喜悦的情感;有时也会感动得流下泪来。胡萍小姐放开嗓子唱着欢送勇士出征的歌,还伸手到窗外大叫:“战士们,祝你们胜利!”我说:胡小姐你说话太斯文,应该说:“兄弟们,祝你们打胜仗。” 车子在晓庄师范的附近停住了,田汉说:“这地方我来过的,怪不得这么熟悉。” 走进指挥部,宋师长正在和前线打电话,他是一个少年英俊的军官,湖南人,曾毕业岳云中学,三哥还是他的国文老师。今晚我们这一群,除了长江是四川的外,其余都是湖南人,因此谈起话来,谁也毫无顾忌地把各人的家乡调都搬出来了,听了怪有意思。 “长江先生,欢迎你改籍,今晚你一个人假使不参加我们的同乡团体,显得怪可怜的。” 我向他开玩笑。 “要得,要得,少数服从多数,我从今晚起,就算湖南人吧。” 他和一位参谋,到另一间房里谈话去了,于是田汉先生就开始了他的访问。 宋师长告诉我们,今夜我军向敌人总攻,现在已经开始了,只是还没有达到激烈的时候。对于军事前途,他是很抱乐观的,虽然敌人的大炮飞机猛烈;但我们有得是血肉和头颅,精神能战胜物质,他始终相信抗战不会失败的。 “我们从报上看到大场这两天很吃紧,所以今晚特地来请教宋将军,希望能将一些新的希望,给我们带回后方去。” “其实我们在前线的人,时时刻刻都在做着吃紧的准备。胜败乃军家常事,偶然有什么失利,也用不着害怕,只要我们有决心,有计划地和敌人作长期抵抗,最后胜利一定属于我们的。” 为了租界十一点就开始戒严,我们不能不提早回去。 在风驰电掣般的汽车中,望到了被敌人炸毁了的持志大学,一扇倒塌了半截的大门,寂寞地站在那里,迎受着凄冷的月光照耀。 十月二十一日,在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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