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莹小黑蒂(2)

小黑蒂(2)

　　“要养狗也应该养一条公狗，黑蒂这么小，就跟它们在一块儿胡闹，真太讨厌了！”

　　有一天，达明大发起脾气来了，我悄悄地告诉孩子，他连忙对黑蒂说；

　　“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小屋里吧，不要再出去胡闹了，我爸爸在发脾气呢。”

　　黑蒂也像听懂了话似的，真的躺下了。孩子不放心，又给它锁上一条铁链，谁知下午他回来一看，黑蒂已带着链子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十月十五日的晚上，我正在关鸽子笼的时候，忽然听到小动物叫的声音，又像狗，又像猫，回头看看三只小猫都在屋里，我心里想：“难道这是黑蒂生了小狗吗？”

　　我叫湘儿拿手电筒来，顺着声音的方向，我撬开了竹林，果然看见一大堆小老鼠似的黑东西在那儿蠕动。

　　“快来看，黑蒂做妈妈了！”我大声地叫着。

　　这时候，两个孩子飞快地跑来了，一见小狗便说：“那么一点点大，乌黑乌黑的，好好玩呵！”蓉儿说着，恨不得把小狗抱来玩玩，湘儿的脸上充满了笑容；黑蒂好像很累的样子，微闭着眼睛，它用脚紧紧地抱住五条小狗，恰像一个女人抱着她初生的婴儿一样。我看了这情景，感动极了，我叫孩子走开，让黑蒂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妈，多给点好东西给黑蒂吃吧，它有五个孩子要吃奶呢。”

　　真想不到湘儿是这么仔细的，他知道要特别注意黑蒂的营养。

　　当天晚上，天在下着毛毛雨，我们都担心黑蒂母子受凉，临睡前，我又用手电筒去照了一次，它们的身上是干的，想必因为竹林很密，所以雨点没有打湿它们。

　　第二天，我用排骨汤拌了一大碗饭放在平时黑蒂吃饭的地方，一直到下午，饭还是好好的一点也没有动。我想：黑蒂一定舍不得离开它的孩子，于是我把饭盆送到竹林里去，果然它狼吞虎咽地把饭很快就吃光了。从此它再也不出去和别的狗玩耍，除了大小便出去一下外，整天日夜都守护着小狗，我告诉孩子：“妈妈也是这样把你们抚养大的，全世界上的人类和动物，也都是这么爱他们的孩子的，你们看了有什么感想？”

　　“妈，这大概就是母爱吧？”

　　蓉儿的嘴素来很快，她抢着先回答了。

　　“对了！这就是母爱，一种崇高的，伟大的母爱！”

　　我们看了很久很久才离开。

　　大约是半月以后吧？一个风雨交加的上午，我正在赶写一篇文章，忽然听到黑蒂又在走廊上汪汪地大叫起来了；它用前爪使劲地抓着纱门，我并没有起身，只骂了它一顿；不料它叫得越来越凶，也抓得越来越急了。

　　“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你在闹什么？”

　　我对着纱门骂了一声，又继续写我的稿子。

　　雨，越下越大了，我猛然想起它一定要我去想法子盖住它的孩子，免得给雨点打湿了，我雨衣也来不及穿，就从后面走廊下去；撬开竹枝一看，果然它们睡觉的地方都被雨淋湿了，我赶快找一只网篮来，然后把小狗捉到篮里，再运送到那间专为黑蒂造的小木屋子里去；我开始捉时，黑蒂张开着嘴，做出要咬我的神气，我赶快用手摸摸它的头，同时对它说：

　　“黑蒂，我不是捉走你的孩子，我是替你们搬家呵！”

　　我像面对着一个哑吧，先用手指指一下小狗，再指一下网篮，然后又指向它的小屋。过去，我不相信“狗通人性”这句括，而经过这次小狗搬家，我完全相信了。黑蒂似乎明白了我的手势，让我把小狗捉到篮里；突然，它的前爪立刻攀住了篮子的边缘，我有点胆怯起来，我怕它咬我，于是先把这两条送到木屋里，再回来捉那三条，它也跟着我走来走去，正像一个跟班的马弁似的。

　　把五条小狗统统搬去，我的衣服完全打湿了。

　　一个月以后，小狗都能出来玩了。它们长得很肥，很美。毛，完全是黑的，而且黑得发亮；可是黑蒂却愈来愈瘦了！

　　“妈妈，黑蒂瘦得太可怜，你多给小黑蒂它们吃稀饭吧，把我的牛奶统统给它们吃，我的身体很棒，不要喝牛奶。”

　　湘儿说着，我真的倒了一点牛奶在稀饭里，五条小狗围在饭盆的四周，恰像一朵黑梅花。其中有两条性子很急，前脚踏进盆里，于是挤得一塌糊涂，那样子，实在有趣极了。这时，黑蒂总是站在一旁望着，等小狗都吃饱了，才去吃它们剩下的残饭，同时用舌头舐去小狗腿上的牛奶稀饭。

　　“你计算计算，家里养这么多鸽子，猫，狗，兔子，鹌鹑，如何得了！连人带动物一共有五六十口，不要说它们都要吃东西，就是不吃，见了也心烦呀！赶快想法疏散；要不然，我要全部把它们赶走了！”

　　有一天，达明用严肃的态度责备我，我只好第一步疏散小狗。我用花篮把四只小狗装在里面，外附一封信，写明它们的母亲叫黑蒂，十月十五日生的。我要小朋友好好养着它们，我自己的名字和地址都没有写。我悄悄地把小狗送到龙安小学去，后来听说就在那天朝会的时候，老师把这件事广播出来，很多小朋友争着要小狗，结果是用抽签的方法解决了。

　　送掉四只小狗，两个孩子都埋怨我，我只好默默无言地忍受。从此小黑蒂便成了幸运的宠物，它吃得越来越胖了。全院子的小孩都喜欢它，想要抱它，用脸挨着它的小脸。小黑蒂最爱钻进房子下面的地洞里去玩，有一天我叫它出来吃饭，叫了好几声，不见它出来，以为发生意外了，我蹲下来把眼睛贴到洞口去探望，只见两道又大又亮的目光向我射来，立刻它的小嘴快要接近我的鼻尖了，我赶快站起来骂了一声：

　　“小黑蒂，你真顽皮！”

　　孩子每天放学回家，总要找小黑蒂玩一会儿，有时和它赛跑，有时叫它滚皮球；假如它从园门口溜出去了，孩子马上又把它抱回来。

　　＊＊＊

　　“妈，小黑蒂给王家的狗咬死了，我要它们赔命！我要替小黑蒂报仇；妈呵……我要小黑蒂……”

　　湘儿一回家便边跳边哭，眼泪像骤雨似的滚下来，书包还挂在他的肩上，更忘记了脱鞋子；蓉儿也在痛哭，她附和着：“非要她们赔命不可，我们不要别的狗，我们只要小黑蒂！”

　　整个房子里充满了一片极悲哀，极沉痛的哭声，这哭声，只有在母亲死去了儿女，或者父母去世，儿女痛哭才能听到的。我无法安慰他们，只有让他们哭个痛快。

　　已经天黑了，孩子们都不肯回家吃饭，他们蹲在门口，四只小手抱着黑蒂在呜咽地流泪，我不敢惊动他们，只默默地递给他们两块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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