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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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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也不睁眼,不叫我回去,眼看着成了这等世界,什么呢,我说更换朝代,他们偏说是什么……革命……革命,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恐怕革命党也说不出什么是革命……来?什么都好,只是累得我们受苦罢了!可也是埋怨皇帝老子,太没有福分了!……”他迫切的说,听的人都很恭敬的听,他这久不好说话人的见解的发出,独有慧姐忍不住笑的弯了腰,将头俯在云霏的肩上。云霏蓬了头发,瞧她笑得厉害,不防地将身子往前一闪,慧姐几乎跌倒,云哥从外边进来,刚要扶她,她却迅疾的避了过去。 “在多年以前,出了一桩怪异的事,的确是使人听着恭敬与恐怕呢!……就是在前山,哦!是了,是……是累珠山。山的中间,有一条涧,涧上一条窄窄的木桥,窄得刚能过去人。听说:——我是听我祖母说,我祖母可又不知是听……听得谁说与她?……我相信她老人家是编不出来的。就是在一年,——不知道多少年以前了,我们中间有这么个古旧的传说,每年的三月三日,就是神仙,往西王母那边祝寿的日子……” “到底革命也罢,防军也罢,像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有什么罪恶?更有什么阻碍他们英雄与杀人的事业?……这固然,还是不十分确定的消息,但也是意想中的事……可怕呵!我们幸得逃得山里来,你只是成天乐得玩,哪里知道伯母的着急!与……与教人愁闷呢!” “于是他就待到三月三日这一天,当天还没明亮的时候,他便决定要去与神仙会面。他在星星照着的山道上,摸到那座山的木桥上躺着。木桥多年没有人修理了,被风吹得乱响,他也并不恐惧。据后人的推想,是他有这样大胆,当然是不怕死的。他躺在桥上,闭了眼睛,静静地待着。正在天方微明的时候,满山中发出一阵暖的雾来,迷漫地笼住一切。雾中听说是有些香味。他忽然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开眼看时,突然有一群残废了手足,与身上生了恶疮的,与他相仿佛的乞儿,走上桥来。他想这是神仙的变形,便伏在地上求他们救济他。他们不理他,他终是不起来。并诉说他是怎样的穷苦,连一件余外的破衣,也没有。后来出来一个年老的,生得丑得可怕的人,用手中的折断的树枝,在他额上,点了三点,说已经在他头上,有了幸运的记号了。他们便一起走了过去,什么事都没有了,满山的暖雾,渐渐散开,香气也消失了……以后这可怜的乞儿,果然幸运来了,在山脚下拾得一块大的金子,后来变成了有钱而快乐的人!” 云霏虽也有恐怖的思想,但因疲倦,不多时在东间中睡得沉沉地。独有慧姐在云霏身旁的枕上,听着风声,用被角拭泪,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这等怯弱与悲泣? § 十一 什么事情都变更了,共和的空气,随着三月的春风,到处吹遍。乡村中的小学校的儿童,也高唱着民国万岁的歌调,剪发队也到处施行,这种新鲜的国民义务。所有霁浦镇中,能以看点报纸,或比较上算有智识的人,都知道清帝退位,并且将那九龙御座,让与他的第一个大臣坐了。可是成了什么民国,至于究竟是何等的事,就连那位好看报纸的小学教员,也说不出头尾来。因为他日日看时报,却偏好看滑稽栏的无线电,与各地的小新闻,所以关于那些各处的特别土话,他倒多少能说得出,反把军国大事,弄得摸不清道路。 伍秀才自然是个清室的忠臣,因他从前是随着一个七品县官,作过教读老夫子的。他年纪本来快六十岁了,眼睛也日见得发花,非戴上花镜,便看不清事物。近来他也不常出门,只是在家里吸着黄竹杆的长烟筒,闭着眼睛叹气。由城中分发下来的些剪发队,近来却也兴致渐减些,因为乡民的抵抗。但伍秀才仍然是不大敢出来。他曾对人说,他那条祖宗遗传下来的发辫,任能割头也是不剪掉的。他眼看着一切的事情,都是全非了,什么听着心中最为难过的,“自由”,“平权”的话,禁不住眼中流出老泪来。 老和尚是这霁浦镇上最奇怪的人,他是酒也喝得,肉也吃得,并且有人传言,说他也有在外边的家室。但是从没看见他白天去过。这时他用带了长指甲的黄色的手,端了茶杯向店主人道: 狡猾的老和尚,微微点头,油烟店主人,又继续述他的感慨。 油烟店的主人,与伍秀才,平常是很不相对的,因为这位店主人,被伍秀才曾因印子钱(印子钱是乡间利息极重的复利钱,用此钱时,须由商家作保。)的保印上的关系,控告他一次,这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那时还在伍秀才未曾出门以前,由此他与伍秀才便成了白眼的朋友。伍秀才更鄙薄他,说他是有市井气,因此更不相往来。今天这个遇合,店主人只顾同那位肥胖的老和尚在那边高谈,并不留心到伍秀才也来到这个茶馆里,伍秀才却无意中,听到他们谈话中的一段,因此便生出一番是非来。 斑白头发的油烟店主人,拍着案激昂的道:“反了,怪不道《推背图》上早就说得明白了……”他看着和尚的头,暂且少停了一会,又道: 和尚寂然了,半晌,他那肥胖的面皮红了,吃吃的道,“阿二家的,总之伍家的姑娘,是她曾见过的。 到这临流的茶馆来吃那浓茶如红油的人,都是些没有什么职业的。虽说这是个春天,极清和的个日子,这些客人之中,却有个油烟店的主人,和一个浓眉肥面的镇中振武庙中的老和尚,在那里高谈。 一切事大定了,革命与杀革命的惨事,在人们脑中的留影,渐渐淡了下去,只不过都知道县官改为民政长,而自治局改为县参事会罢了。伍秀才听见剪发的风声,不似从前那等厉害。有一天在家中吃过饭,催着他的最小的儿子,去往私塾读孔孟之道去了。自己便穿了红青库缎方袖的马褂,踱到镇中的一条偏僻的街道上。天气非常和暖,他走着;感慨着“城郭依旧,人民全非”的古文上的话。渐渐觉得身上有些热了。便走到河沿上,一家平常熟识的茶馆进去。搭着油巾的伙计,因久不见这个悭吝的熟主顾来到,便拣个临窗的座位,让他坐下。他看着伙计的三绺大辫,已剪去半段,乱松着披在肩上,他便吐了口沉重的痰,仿佛嗤之以鼻的态度,不是平日与伙计兜揽着谈话的样子。伙计也忙着照应别的客人去了。 “罢了,你还要说起这位李家的云哥,我有一回,因为修庙的捐簿,到他家里去,却第一个遇见他出来,他那会还小呢,将我奚落了一场……不过我以超度的说,李家的云哥,虽是他好奚落我,终久他那还是小孩子……然而到底是出去读书的好。 “没有的话,应该是遭劫的时候!现在年轻的人,都如吃了毒药一般的发狂!你知道……李家的云少爷……他从前在家,如女孩子的腼腆,现在也出去了……李家只他自己,何必这等自己出去讨苦吃!这便是发狂的根了!” “正不止是这样;我们这个地方,也渐渐要传染坏了。你看跟着洋鬼子学的小学生,也唱些不三不四的话,打着红的黑的旗帜,仿佛是很得意,正不知那些先生,——那些教坏了人家的东西,将来须得点什么结果……” “我听见一个女人说,在李家的伍家的姑娘,生长得更为美丽了,而且比云哥,才大得几岁……他常在家还有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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