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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事!还用说,一猜就着。你专等李旅长回来,随他去做旅长太太。”

  “小小的年纪见钱眼开。”笑倩轻轻地笑着。

  “对了,一定是这位,怪,他是干什么的?我看他是报馆的人。”

  “好狠心!”宜红敌对地答复了这三个字。

  “奇了,你像侦探,从哪听来的这些话?”宜红追着问。

  “噢!宜红姑娘的把戏厉害,你就是要他割下头来玩玩也办的到。每逢隔三天不来,便像小孩子失了妈一般。你说,王团副人倒是不错,年轻,性格多好,不像那些军官一张口的妈把子长妈把子短的惹人恶。”陈妈将黄色烟嘴含在口里吹了几吹,照着宜红笑了。

  “唉,再不要说八里洼,差不多没把我吓死,我顶怕听那机关枪如水鸡乱叫的响声。”

  “唉!这班子谁也佩服你的聪明。好了,我情愿傻,不过我要问问你的聪明的办法。”

  “哈!真吗?敢情你也不傻;你就看到这一层!哼!你保定了姓李的还回来?回来敢到这里来?”

  “咦!咦!好姐姐,你专说怕人的话。李老爷待你算不错,我猜差了,你也何苦好好的咒人。出去打仗又不是闹玩,应该说个吉利话儿。”宜红真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

  “呸!不为钱也为面子。笑姐姐你多走运,你既是赎了自身的,搭班姑娘见钱也净得一半。我们呢?任他捧多少次牌,还不是老班娘全个儿拿了去。然而也是面子,有半个月没有牌局,你瞧她的脸!小王——说良心话,官身不得自由,他的官又小些,不像李旅长那样自在;说是说,这一次,还不知道小命送掉不送掉呢?”宜红话到这里不愿继续着说下去。

  “呸!”陈妈反而笑了,“你这孩子听了风就是雨,××兵来怕什么?打仗又没有他们的事,他们来也不过到城里去,——也许是请来保护的,还值得害怕!”

  “吓!”笑倩冷笑了一声,“他们心是不狠?你以为,凭什么我们把身子被他们的钱化软了!难道心也那么软?”

  “只要不打仗,不听炮声就好。”宜红充分地表示她的本心。

  “劝你的是好话,你偏会拿着别人逗趣。”宜红急的脸都红了。

  “傻孩子!”是不屑教导的三个字的回答。

  “保护××人?听说也保护这地面。这是我听吴道尹说过的,那一天在这屋子里打牌,不是?笑倩,他说过不久××兵还要来帮这边的忙,嘱咐我们不必怕。是不是这么说的?”

  “你看透了我的什么心事?”笑倩淡淡地一笑,用牙签轻轻地剔着牙。

  “什么主意?站不住还不是另到别的地方去。——事情说不定,上年不是那么一回事,在八里洼打了一整宿,天明了,南兵却好好跑了,说是说,究竟这一回隔八里洼还远得很。”

  “了不得!笑姑娘你净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陈妈倒了一杯茶端在手里,还没有喝下去,忽然帘钩一响,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进来,很慌张地道:“陈妈,陈妈,刚才有客人说来了许多××兵,在二马路三马路上都不少,咱这一带里……”她显得发急,急切中没把以下的话说出。

  轻轻地拍了她一掌,笑倩问道:“谁是他?”

  “我说的,这七八天常来上劲的那个年轻的,黑脸,长头发的那个寒伧样儿的客人。”宜红以为是发现秘密。

  笑倩不答复,还是淡淡地一笑。

  “噢!怪不得你说这些话,你竟有这么一个面生的热客,还背着我们。”

  “‘热’客?也许是的。”不意的纵笑,从笑倩的脸上露出,——这笑声是含有多少的滑稽意味。

  宜红还想继续着讨论这个问题,却被另一位老妈把她从帘子外招呼了去,说是有人在她的屋子里等她,于是这场讨论没得到终结。

  偏是笑倩这平日座上客常满的主人,今晚上是那样的清闲。八点敲过了,连一个来看她的也没有。宜红走后她还安然坐在原来的皮椅上对着淡红绸垂着长穗的电灯出神。这是由宜红说的热客两个字引起她的沉思。她想:自从那位于先生领他,——这位奇怪的青年——来了一次之后,过了三天,他又单独来过,现在不到十天倒是有六七次的拜访。恰好自己的客人不多,还可以同他谈谈。的确,令人奇异!他是个学生样的青年,但用起钱来还不很窘。他并没有一般好玩的年轻人的举动,规矩得很,只不过用力地同自己握过两次手。他说是到这省城中来看望做南货生意的叔叔,然而为什么专好探问这边的军界上的人物与消息?他有时还说些特别的事,什么妇女问题,人民的权力,听了虽不全懂,与那般作官的满口瞎嚼确是不同。他那份神情与诚实的样子,实在难得……想到这里,她自己觉得可笑。

  “宜红说是我的热客,热客倒是未必;他可是太能惹人尊重了。他是个可怪的人,不晓得是哪路人物?”她又想到昨天他从容地告诉自己这省城外的种种消息:军队全数出发了,省城中空虚得很,又是许多要人的家眷分批走了,徐州一带的南军打胜仗。他说这些话时却用力地看自己的神色,总之,她是有点怕他了!几次灯底下的闲谈,他的话与态度使自己感到忐忑的不安!他说:这样下去怕近中这地面要有变动。他也怕他叔叔的生意要受影响。但这些话未必真切,他用诚实的言语问过这里军界上要人的动作。自己所知道的却不免向他谈过,即使他是……的人物?也不忍欺瞒他。而且看他那一副英爽的气概,乐得把那几个平素在公里作恶的人的事情告诉他。

  她反复着想这个奇怪的青年,自己觉得面颊上有点发烧,便走到大穿衣镜边看着。敷过香粉的腮朵化散开两片淡红的晕彩。为了什么,尽着惘惘地立在那里。她明白这几天来她的心为这突来的青年占有了!与其说是有点对他着迷,倒不如说由奇怪而想接近他的成分多。总之,她的心不能十分平静。

  一片凄厉的军号声音远远地吹来,她皱了皱眉头,也掀开竹帘跑到前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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