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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芝的生平及其作品(5)


  五 夏芝的特性与其思想的解剖

  上文曾说过,夏芝的身世,是很优美而舒适的。况且在山水幽妙之地里生长,天然的兴感,与修养,影响于夏芝的性情上不少。他原有艺术的嗜好,自童年时代,就沐浴在艺术的环境中。自二十一岁后即专心努力于文学事业,借口与笔以泄漏自然之秘,揭人生之谜,以此献力于其爱尔兰祖国,以艺术的世界,作其一生生命活动的世界,其志愿,其才质,也可想而知。他的面容,生得自然的秀美俊爽,广额高鼻,也可当得起美少年的徽号。他的性情,近于偏激,又似乎严冷,他独居时,喜欢清寂,不愿与他人作无谓的来往,出外的时候,忽而沉静,忽而兴奋,对于种种人物,都似有同情与兴趣。他虽像神秘主义的诗人,然他决不是高自位置,蔑视他人,如英国自号唯美的狂才王尔德之所为。他也不似歌德的狂情四溢,热血涌发一般,他只是在平淡中,深刻的观察中,沉寂中,有热烈的情感与企望。

  夏芝的性情,既如上述,次则叙其思想的特点,此实大非易易,如细按著者各种作品,而纬以时代,加以详细的批判,则至难!若统括而解剖其思想之大体,则尚可说,不过究不能“鞭辟入里”罢了。

  我在第一章里,曾略将爱尔兰文学,及色尔特族的思想的特质,少加说明,则夏芝不论其思想之如何繁复,总不能外色尔特族思想的遗传,不过他凭借自己的天才,更光大,更发挥,渗融于世界的思想之流泉中,更形显著罢了!

  我尝自信哲学家,不必有诗人的思想,而诗人却必有哲学家的见解。虽然诗人不必像哲学家有一定的理论、主张和主义,然由其音韵的凑合,节奏的调谐中,必须带有哲理的色彩。

  夏芝的哲学,有五个字,可以包括大体,即是“生命的批评”主义(Criticism of Life)。生命是稳秘的,是普遍的,无尽的,宇宙呀,光华的花草呀,下至于阴墙影下的青苔,漫舞空中的柳花,虽是质量不合,生命的大小长短不同,然各个物体,谁没有他的生命的来源,与其连绵的创造的生命之本体。炎炎的火光啊,泊泊的溪流啊,也是生命的表现。音乐的调子,画图的彩色,也有一种细微隐约的生命之赋予。夏芝思想的来源,由于生长的故乡,由于家庭的遗传,遂成了他那种习性。及委身于文学之途,遂不知不觉间,助长其最高情绪之表现的哲理思想,乃趋入生命的批评之渊。夏芝不是乐天派的思想,然也非纯粹厌世派的思想,他相信美即真而真即美(Beauty is truth, truth beauty)的观察,相信人间生命是浅薄的,是浮泛的,是虚缥难知的,徒欲从物质主义,实利主义中,求得人生的真谛,他是根本上反对。

  他因此要在最高而精细的著作中,期艺术的完成,真正艺术的完成,即真的美的实现。他一生彷徨的感觉,即在有意识无意识中间的“朦胧的中央境界”。(Misty mid region)如同亚伦坡的创作一样。要知此非颓废派所可比,他的诗的唯一的标准,即细致美与悲惨美(Melancholy and impalpoble beauty)的唤起。所以就其作品中,感人的态度说,有时令人动半忘的愉快,有时令人有悲剧的兴奋,然而他的愉快,悲郁,爱与同情,缥缈的虚想,深重的灵感,都由他的真诚中渗出,绝非故作奇诡,亦非无病而呻。他要在无穷的宇宙,求得内心的纯清,作透过的视察,企图在朦胧的信仰中,回应梦幻中灵的呼喊。所以他的著作中,如《苇丛之风》的万物对话,如《色尔特族的微光》中各类神怪的引证,与叙述,《奥厢的漂泊》要求灵魂的自由,《善与恶的观念》,对于事物的深刻的论列与批评,以《影水》与《心愿之地》,求不能见的境界,与灵的实现等,皆其最高情绪的最好表现。再则我们看上文所叙,其性行的怪特,也可知了。

  他不绝对去说生命是无限的,也不说生命是最可宝贵的,但他往往是迎着清醒的冷风,吹着响笛来清醒他人,不要去作沉沦的梦境,要作朦胧而美的梦境。这是我的批评。他在文字上,往往浮出一种缥缈的美来感人于不知不觉间,这实是他的天才过人处。

  夏芝的思想,既略如上述,然他受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颇大,至原始色尔特族的神秘思想,与勃来克的感动,有相当的影响。此外印度的宗教思想,与歌德的泛神论,我想都直接间接与其著作上有“桴鼓相应”的关系。且他平生信仰美的势力最大,他以美术,乃导人往乐园去的第一条光明之路,所以他著作中沉郁,奇诞,细致,悲与爱,都是美的精神所寄托处。他对于人生所下之批评,不是直接的议论的,是隐秘的,是暗示的,是象征中包含的教训。

  其次则恋爱,亦是夏氏思想中之一要素。其韵文与散文之作品中,不论托为象征,或直叙的,此二字多为其事实之本体。总之夏氏早认此为第一个重要的人生之谜。不过以我的观察,则夏氏固认人性中,此二字万不能免,且为最伟大的记忆之一。然恋爱难期结果,否则于恋爱之外,别求其恋爱之对象、与地域,以求其不可目睹之理想,在梦幻中实现,此在夏氏著作中,可屡见者。

  文学与美,根本上是一个锁链。凡一个文学家,必有其对于美上的主张、与附丽,或以为人生的艺术为美,或以为艺术的艺术为美,或则以直写事实为美,或以空驰遐想为美。无论如何,必有其著作中之理想的美的标准。夏芝平日之为人,原是最沉溺于艺术之渊的,他对于文字之形与意的美,则完全以调谐(harmony)为美。本来调谐,为美之要素,而夏芝以其自少年时之梦想,与愿望,亦以此为唯一之标准。他在《色尔特族的微光》中自序上说:“我有一个志愿,也像每个的艺术家,是由惊愕与拙笨的世界中的美丽,快乐,与兴趣的事物中创作出个小的世界来。”

  在他的意念,是要在这个糊涂的社会与人生中,另创造出一个小世界来。这小世界,是什么?便是美。然而如何方可使这个小世界,使人们感得快乐之兴趣呢?须以调谐为目的,将人们的灵感,与爱力,使与大宇宙及不可见的灵境的爱力相连合。然大的宇宙,与不可见的灵境,目无所见,心无所思,要以那里将可怜的人们的灵魂,渡得过去?则调谐可显其功用。夏芝又主张以为艺术的目的,是一种颠倒心神的觉醒。而何以有此觉醒之力?是则在世界中永久不变的心意,却在现前而有变更的缘故。他以为人们对于梦想中的信仰,是缥缈而有力的,此等伟大的信仰,是人们灵的方面的渴慕的渊泉,不可泊没。他愿从艺术,代宗教,以崇高细致的信仰,作人们灵的归依,借此可以为由物质世界到精神世界的桥梁。然欲求此真正之美的调谐,无论如何,是要反诸内心。那末,伟大的记忆,与伟大的情绪,是最适用不过的工具。

  文学家如法之毛里(Marris),曹拉(Zola),英之莎士比亚,拜伦,俄之屠格涅夫,其文字之美,与理想之美,都是著名的。但他们各人视为美的标准不同,故其思想异,其情感的挥发亦异。孟轲说:“使其易地相处,则皆然,”但我以为这句话,总不尽是。以之论政治家的手腕,与社会改革家的热心,则尚可说,若言文学家的主张,与理想,则人各禀其天才,以相驰遂,虽时同,地同,环境同,而其作品,也未能相同。可见人的思想,究竟是最可宝贵而不能随意移赠与他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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