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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儿的人格观(1)


  “噫,欢乐,我的欢乐!”

  此美妙之世界乃属于我:

  这种思想是以一元论为根据的,以为世界的一切,都是绝对的统一(abso-lute unity),所异者名,所同者实。泰戈儿的思想中,对此义理,是同意的而且他更能扩而充之,根本于热情与欲望,而成就于自己放弃,与自己牺牲(self―sacrifice)以精神的解放,脱去人间一切的差别相,与惟一的存在——梵、神相合一。所以由此可见泰戈儿所谓精神,梵是一个,并不是可以分剖的;而且他以为自我亦即为神,与梵具体而微的么匿,所以我们的思想,行为,不可自外于神的意志。与神的欢乐。神无所不在,即自我永无可消灭的时期,世界的外形,即有时至于穷尽,而世界的内性,却永远是光明四照。

  我们的意念与大自然中的意念,原是合一的,调谐的,不过我们必需走过必经的路途,而达到绝对,完全的地位,而后才可以称得起自我的完成。所以他说:“我们的心意的是些琴弦,这些琴弦所以提到宇宙心意之韵律的颤动,而且在时间与空间的音乐中回答出。我们心意之琴弦的性质,数量,与其整列的分别,以及她们的调音,不止是为其圆满(Perfection),而且它们的律法是宇宙的律法,为对于永久祈祷者(Eter-nal Player)开演他的创造的舞乐(His dance music of creation)时的无限的乐器”。我们的心意,即为宇宙乐音的代达者,而且为无限祈祷者的调谐的乐器,那末,我们的自我,是神——宇宙——的欢乐的表象,是永远活跃而没有死亡的东西了。他以我们的心是一张琴,是一个久不停止发生妙音的乐器,一切的事物,触在上面,大扣则大鸣,小扣则小鸣。生命的跃搏没有止息,而自我乃恒与宇宙相融合。

  自然论人格的,会分为行为的人格,及身体上的人格,与心理上的人格种种的说法,不过我想人格原是统一的,不但在行为与心理上不能判分为二,即在我与他人与神,若已融化在理想的真理的默念之中,则人格原是超越一切的,不然则超人格又何能存在?

  自来在哲学上对于人格所下的定义,皆不能无所偏蔽,有的以为是一种权力意志的创造;有的以为是个性的真实表现;有的以善良行为的标准,在一方面上说未尝不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然而他们的多数不会将人格的统一的精神掴捉得到,所以立论总有所偏。泰戈儿曾没有为人格二字下过定义,也没曾以在某种思想与范畴之内,方有人格的存在,他只是在任凭感官的展延,任凭快乐的来临;任凭自我的发展,不使之萎缩,不使之悲哀,不使之违背自然与对于人生的厌恶,在处处是光风霁月的境界里,活泼“我”的思想,扩大“我”的容量,显示“我”的内部的精神,以为宇宙的“动”,与自我的“生”相连锁,时时用创造的机能,去维系我们,去顺流我们的统一的意识,使内在的生命,和外在的生命——宇宙(神)的生命,久远常相集合为一,于此中我们的人格,乃可以表现出。

  而其为精神上与肉体上的需要,也同时发现,然由此便可以获得世界的意识(world-conseiousness)。但他主张我的内性的真实与神的人格相合,他并不是刍狗万物的;不是否定一切的,“由放弃而获得,”由放却小我物质上一时的享受,而是到精神上永久的慰安;人要建立其充实的人格,并且要作到超人格的地位,则须将万象全化融在“我”以内(Upanishad),因为要寻求它(真理与神)你须拥抱着万象,必如此,则普遍的精神,遂可与我相合,而我的人格乃可确立。“因为世界是无限人格的世界,它是我们的生命的目的,而与此无限人格的世界合而建立一个完全的与人格的关系,这是Isha Upanishat的教训”既与此无限的人格的世界相合,则“我”的人格可以扩大而为超人格。人格的表现,固然须藉用种种的途术,而最为有力的工具便是艺术。泰戈儿最是崇拜艺术的功用的;他尤有艺术上伟大的成就,所以他不止以艺术为个人私有的一种趣味发展的对象,他却以艺术中的自我,乃真正人格的表示。于此我们不可不知泰戈儿的主张是反智论(anti―intellectualism),他是一个感情论的倡导者,所谓拥抱万象;所谓宇宙的全爱;所谓无限之生的企慕,以及他在各种作品内的表象,与其幼年的轶事,几乎全是为感情生活所笼罩,连锁住。

  而艺术中所表现的,全是由感情的源流中产出的。换言之,就是一个完全人格的显化,我们所以能够将世界的外象,全融化在我们的意识界中,然后艺术去现示出,使我们自己与他人都能由感觉上辨明自然与世界的内性,使我们的人格完全与之融合,一首诗或一张绘画,但是真实的作品,自然可以使我们感得到作者的人格在内。所以艺术是永生的,而光明真笃的人格也是不朽的。因为人类欲望的要求,是以无限为目标,而以蕲求得情感上的慰安为必经的步次,艺术的完全,有时看来是空虚的,但它却是人们情绪内倾流的惟一的表现;是人格活跃的最适宜的宫殿,“他的真实世界的建筑——真与美的活动的世界——是艺术的功用,”就是在艺术中既能示出不断的创造,又能使万象调谐;同时为造成超人格的工具,这无怪泰戈儿是如此的赞美了。

  由泰戈儿的著作中,所以看出他所主张创造此人格——超人格的原力,可略分之如下。

  生存的动

  泰戈儿的论文、戏剧、小说、诗歌中,字里行间,处处有他对于人格解释的意思存在,他以为人格的存在,乃由于我的实现,努力挥发真诚的自我,即为表现人格的惟一途术。一切由外力,由物象的范畴中逼迫造成的我的人格,非我的真人格。人格是个创造力的本体,所以它不但对于自己负有责任;更对于神,负有无尽的责任。这个思想是因为泰戈儿根本上认为在宇宙间有“超人格”的存在。“超人格”照字义上说来,似乎是神秘,其实神秘便是宇宙存在的根本。智慧诚然能以给予人许多乐施,许多受用,然人的思想是多半为情感所灌注,在默思的界限里,智慧须退居于袖手的地位,而在此时,自意性与创造的本能,乃可为想象的利器,实则如此状态,即是神秘。他所说的“超人格”,即是充满了宇宙中的无限的精神,同时也在个人的人格跃动。

  人格在低一层说:是个人的意志,经过意识的判断,发现于种种活动的平面,便是个性的显示;但只有此一层,尚未必能够将自我发展到无限的永生上去;尚未必能将“真我”联合到最高的真理之上,“超人格”就是由自我的束缚中解脱出,得到完全的自由,将我们那一种极普通极平凡的人格化却。“解除你们的无知,知道你们的真灵魂,由自我束缚你们的迫压中解放出。”我们要明白泰戈儿处处是将他自己与精神及自然相合,(He combines in himself spirit and nature),所以他以为超人格是将人们的独有的人格,与神的人格相合,亦即与自然界普遍的一切相合。我们在朝光熹微时,见到一片朝霞;在荫茂的森林中,拾得一个飞舞的绿叶,只要我们能有真诚的领受,这何尝不是我们的超人格的表现,只要我们能善我们的烟士披里纯,去与之涵合,与之渗化而已。

  泰戈儿的哲学思想,既然以印度思想为根据,而尤受了Upanishade的影响。Upanishades为印度最古之经典,而为吠陀教义的精华。他们以生活上的欣乐,与一切皆为神的表现为信仰之点。

  泰戈儿是承认人间有快乐生活的,他不是悲观主义者,他对于现世有多量的适慰;对于将来,有无限的欣望,但这种思想的发源,还是由于爱(love)及同情(sympathy)。无论在精神方面或物质方面,他以为“爱”是一切能以成立而永存的根本,且是生命的源泉。他对于人格观念,是主张将个人的灵魂,与大宇宙的永久精神无限的连结,那末,我们要去创造此人格,则不可不先由“爱”的实现上下手。同情是爱所由发出的,在世界中往往好多事物,任我们智慧的活动分析,而不能确知与探求到其内涵的真象时,用同情还可以得到。泰戈儿说:“对于我们,无灵气的自然是生存之外面的观察。我们知道它这样现示于我们,但不知它是什么。因此我们只有藉同情而后可知。”宇宙中种种现象,绝非我们只有机械冷酷的理智,可以解决的了,与使我们能以得到安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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