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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与两性


  恋爱为人类所必须耶?

  人生而有雌雄之分,即不能无异性之爱。而所以必有两性之爱者,一则以达到人类繁衍种族之目的,一则以满足两性之欲望。夫如是,则可以使人生之花灿烂美茂,永无已时。非独人类为然,昆介之虫,爪距之兽,羽毛之鸟,彼故蠢蠢无知,然当孳尾期间,犹复“雉雊朝飞”,“鸟鸣求偶”。是恋爱者,万物生机之根源,人生幸福之所始者也。

  恋爱(Love)之为字,将作如何之定解耶?一言可蔽,则仅适用于人类之两性的冲动(Sexual Impulse)而已。此种两性的冲动,所关綦重。盖自数千年以前,原始时代既生有人类,而两性之冲动已随之滋荣发育,惟其时所谓恋爱者,殆基于一时之性欲冲动者多,而永久之爱情冲动者较少。此固为人类最初所必然之现象,非可谓其时人类对于两性冲动之见地为不具全也。故在原始时代,人类之恋爱可谓为仅知有种族之目的。近世以还,凡文明之人类,在自由知识上考察历史上之进化,于恋爱生活上更寻出个性(Individual)之意趣。因自由之人格,而另出创解,于是对于恋爱上乃起一大变化。Georg Hirth近世有名之著作家也,彼有一主张谓:今日文明人之合理的恋爱,须行于自由之路(Ways to freedom),因必为是,方足以发展人类自然之个性,而经营恋爱之真正的生活也。

  人之生理由叔本华(Schopenhour)在其《两性恋爱之心理学》(Metaphystr der Geschbchtslebe)一书中,几全部排斥此个性之原素(Individual Factor)。盖以为如上所说,而更无疑义,则实为恋爱性质中不适之解释。其后有最近之著作家Arnold Lindwurm氏出,大受叔本华主张之影响,遂以此义引入其《两性恋爱在社会伦理中之关系》(Ueber die Geschlechtsliebe in Social-ethisc he Beziehing)。其言曰:“恋爱之果,唯儿童耳。如因结婚而组成家庭,所必要者,亦为儿童之鞠育而已——此等道理,为著作者在两性探索中之伦理的轨范,亦即为一切两性恋爱中之社会性的标准。故两性恋爱如此实施,可为生产与鞠育儿童之批判。”若斯主张,盖纯以两性恋爱为儿童之立足地。Geory Hirth所言发展人类之个性,以经营恋爱生活者,固不无立论之几许差异。其实两种理论,虽若相反,亦实相成,盖以恋爱缺乏个性,则自由之真义已失,如言止有个性之发展不顾其他之利害,实非人类性欲本能所应许者。以此二者相涵相分之义,可谓为人类必须恋爱之第一义谛。

  观于欧文此小说中所发挥之真理,则两性恋爱,其能陶冶人格之力量,固非无可证明者。反之如Hülshoff所言,一妇人因失其恋爱之友,而并失其天赋之诗才,则恋爱与人格关系,不尤显然易见耶?他若古今之恋爱史上,或以得其适宜之恋爱,能成大事业、大著作者,或以恋爱失败,至于疯狂自杀者,为例昭昭,不必繁言。然于此中之关键,则必以美为连合两性与陶冶人格之第一要义。盖美为“适应”,为“调和”两性之互相恋爱,以是为最高之标准,两性之互为陶冶,以此为洪垆中之原料,此理之易见者。

  精神上最高之爱

  虽然此等事实论调,皆出于一时之现象,而为例外者也。若实际言之,则美在两性恋爱上,终有其真正之价值者,故真纯之美为普遍精神上之美,而为意志努力之表现与诗情的活动自由人格养成之唯一途径,而两性恋爱中最高之目的也。

  美对人生之需要,既以粗述概略,从可知微论世界中之任何事物,莫不与美有关。况在人生生活中最要之部分,恋爱问题中耶?

  美为超越人生生活欲望之对象的事物,实绝对精神之一代表者也,诚以美之真值,为“善”、“真”之总归,而表现世界之究竟归绪,以补哲学、宗教所不及,以现象世界与超越世界相连为一体,改进人之性质,愉快人之精神,使人类高尚洁善之生活与理想得以发荣滋长,有正当之养育者也。夫吾生之世界,一真实之世界也。然少具知识者常感其沉闷干枯而不适于吾心灵上之长养,于是以“美”之介绍,得到绝对理想之世界,以生以死,以娱以游,沉浸涵育于真美之中,而人类“真”“善”于以实现。人生之归结,可不求而获。盖意识之为物,恒不满足于实际而愉乐于虚想。此虚想也,实具有尘垢万物,枇糠人生之大力,故闻好乐使人忘睡,观名花使人神爽,读名家之诗歌,辄生不可言论之感兴,抚宏壮之雕刻建筑,则起思古之幽情。盖以此等事物,实际言之,非若饮食衣居,有裨于人生之生活也,而见诸耳目,达乎心思,嵌入灵感,自可移人于不自知觉之中,则信乎实体者虚体之形象,而美为人生所不可须臾离者,谓其为人生之第二生命也固宜。

  精神上最高之爱,其即恋爱中美度之最强者乎!夫精神上最高之恋爱,则将入于神秘之途,若美之最高度,亦将脱离形象几至于非实际、非官能所可与知者。盖二者实相伴而生,以达于最高之度,而同优游于化境者也。恋爱之深秘则两性将俱忘“自我”(Egoist),美之至于无意识(Unconscious)之地位,则当其中亦不知自我之谁属。主观耶?客观耶?合为一体,打成一片,成为精神上之结晶体,是实人生心灵最高之妙界,而非有善知识者未易获到。如能以最高之美度,调融两性精纯之恋爱,以致如此,则可泯是非,忘名实,无人我,而熙熙攘攘,以自适于现象世界之外,其为益不亦巨耶!

  爱墨孙在其恋爱论中极主张至美之为物在人类文明生活中最为重要,恋爱之美性(Erotic-aesthetic Nature)其感化之力量最为伟大。Konrad Lange所著《美术的恋爱》(Wesen der Kunst)则主张社交之愉快终必归宿于两性之激动,虽即情欲为幻影所和缓,然终能以其纯粹部分足以鼓舞而得圆满之效果。夫使果在爱情剧(Love-play)中渐达到恋爱美满之域,则情欲将为精炼的精神的之精品。则必无弊恶之足言。在文明人类之感情生活,美学的恋爱主义(Aesthetic Eroticism)殆已弥漫于两性之中,而居重要之地位。亦以人性自然与时代顺流并进,不能以礼教桎梏之势力,可以少杀者也。此等生活中,因其存在固有困难之争议者,久而久之,当必回于恋爱情感势力之伟大而被降伏。审乎此,当知生命之魔力,诚有不可思议者,顺乎人性之自然,以陶冶完成之,则事半功倍,否则一闻两性与美有关于社交之问题,辄生虚妄忖度之思,是殊一孔之见耳,不足与言也。

  最超越之高德氏主张(Remaork on Goeth's steua)维廉隋额尔(Wilhelm Scherer)曾指示其有社会上与社交上之恋爱美学主义与美学恋爱主义之真正价值,彼谓人类当前之玄奥即在两性中最适宜之发现,而人生精神与情感生热烈(Enthusastic)完全(Compelet)与灵魂成不可分判之连合,更无物足与相提而并论者。此等连合,实际上,为各种之人类,亘古迄今,莫可易移,其势力之伟大宁非不可思议耶?抑精神与情感为人类所独有,此又二者为美之认知、辨别、创造、继续之源泉,而复为高尚恋爱生活之滋养分,则二者恒密切相关,不易判分,然欲达其永久和乐各适其安之途,固须藉重于社交之桥梁,以为二者之津逮也。

  情欲第一次所赋予生命之色彩,必使之合色(Nuances),且使感情协调,苟其无是,则生活上将变为沉灰之颜色,无复华丽光明之观,且成为单调的沉寂。即创化生气与自然之愉乐,亦必消失荒芜,而最后虽所有遣余者,亦殊微末。故设欲使人类生活上有自由满足之希望,则必以爱情为肉欲上之滋养分,否则恋情荒落,人生精神上将受极端之枯寂影响,不得其养,则可渐消以至于无有,其为害宁不巨耶。(Annettc von drosteHgblloff)有一极可感动之例证:有一妇人与一诗人为友,以两性之感化势力,互相敬重,且各具贞操,而同有精神上之信仰。然当所爱者Lewin Schücking往与Louise von Gall结婚时,则此妇人乃骤失其诗才上之容忍力,与一切美术上创作之权能。

  此固物理上情感可能性之微小观念,遂以此激刺,使其丧失诗学上之创作才,因此可能性实由于真实经过中而来者,然当此可能性之终被遗留也,而其诗才Muse于以终闭。——如此例者宁为少见,以异性之感化,则人之品性、言行、思想往往受剧烈之变化,况在美术为思想心灵所寄托之地,苟其人因异性恋爱之关系,精神上骤起变动,以生理、心理之攸关,其如此妇人之失其所爱并失其诗才者,何可胜数。是亦足见两性恋爱与美之钤键矣。

  恋爱中两性之感兴力最大,往往一言之微,一行之细,足以颠倒相对之异性心灵,感化异性品行意志于无知无识间。其效力之钜,实有逾于忠告善导者万倍。然感兴为吾人感情之反映,其外形得为吾人感情之表象。夫感兴者,美之对境实地所不可或缺者,又益之以感情之表象,于是美以成立。于是以此等关系,而两恋性爱得以完成,无复遗憾。盖两性间之感兴力惟“美”足以当之。

  总之,人生必有恋爱。恋爱者,为两性中之神圣事业,亦为人类真正之愉快事业,必思如何方可以使世界之两性得以偿此神圣之代价者,则自由之花,将永无萎落,而恋爱其遂为人海中之灯塔矣。

  康德(Kant)之美学说曰:“若世无人类乎,或其人类与今人性质迥异乎,则吾人所谓美,消灭不存可也。美之所以为美者,无目的而称目的,无关心而称关心,无何等概念可以表示,而可使人喜,又普遍而必至者也。”故美者,吾人心境于常难摆脱之种种规律,而一切大摆脱之,回复其圆满之真象者也。申言之,美者即对于己心最高尚境界之观照者耳。”

  夫美学上最要之点曰调和(Harmany),森罗万象,必各得其天然调和之地,而真美以生两性之关系,亦人类自然之调和,也以身体构造之有异而性质有不同,必两异性能有真正之恋爱,而彼此可以调和,人生可以和乐。否则人类之枯燥烦闷将无已时,则科学纵若何发达,人类纵若何进步,而世界终无既乐且平之一日。两性既需调和之功,则最富有调和之力者,含“美”外更将何求?

  夫两性与美之密接关系,如上四章所述,皆可谓少见端倪,即美术与恋爱之攸关,已无复有争论之余地。然继此有一属于客观之最重事实,为吾人最后生活所必需之要者,则恋情上之幻影(For erotic illusion)而社交之关系也。恋情之本身,在两性社交中往往视为微末,然实为美术自然所由辨识,而为两性与美相完成之历程,未可忽略者。夫吾人固不能以舞蹈的单纯同于美术,即可谓其为求婚者之恋情现相的变形。亦不能以衣服之华丽、姿体优雅,与一切身形上之适合同于美学,而以其为人格表现之意义。但在社交上言之,在近世恋爱中,则确为自由与平和之美学的情感所驱使。关于此点,于是乃有许多之争议。

  在今日虽以道德上之信条,恒有不幸之悲叹,而成矛盾之争点。于此对于恋爱生活上所经过,殊无零落凋萎之观,在此等相反之现象中,乃可渐使结婚成为更新之组织,改良以达于高洁地位。故既在恋爱之进行趋向,已达于自由之途,然所以有此者,非仅以肉欲的(Sensuality)不变所得,乃以其理想的(idealization)功能之故。是以当自然为肉欲之观察时,盖已失其向来可怖之势力矣。究之能到此地步者,一则以无限激发之感情的势力;一则以生活上否认欲禁主义(Asceticism)之流行而已。以此之故,而美术的影响在近世恋爱中遂居有显著之地位。

  夫吾辈即不能言倡美学主义(Aestheticism)之甘嗜(Sugary),抑可不必与柏拉图离绝肉欲说(Platonic Eros)相比较,然在人类恋爱中之美学的倾向,已成显著之事实,而为身体与精神上亲密联合之神秘点矣。鲍尔许(W. Bölshe)曾以一字表之曰调律主义(Phythmotorpism),所谓调律主义者,盖为一种激发为高等动物初得到调节美之反冲努力是,亦即美术之本身的由来也。故美学的自然激发,在恋爱上实具有伟大之力量,若达尔文(Darwin)则于若干年前已辨识之矣。彼盖解释伟大之思想为美,美即恋爱之原理也。

  在两性与美学中间之连合,有无限明显之证例为美术与诗上所已有者。经历两性上自然之过程,有几许之原因在焉。两性的冲动与诗的冲动(Poetic Impulse)中之关系,是为根本上最显著之美术的原因。在美术的自然,而辨识美学上之权能与热望之情欲相连合,此等引诱,乃直接由美中生出更多之刺激者也。故在纯粹美学之比较与辨识上,而谓无任何两性之搀加其间者,实不足凭信之论,为拘虚之见耳。如乌尔克特(Uolket)彼乃最倾向于分别美术与两性之冲动,而绝不能否定此两者中之交互关系者。Cskar Bie有一种精详之观察曰:“在美学之关系中意志之网(The cord of the will)非轻薄易于打破者,但为强韧必待至情感盲目而后已。”

  吾述及此,忽得一极有兴趣之言论,以结此文之末,则Colrolne Schlegel与Luise Gotter之翰札中,有曰:“Hideous氏在其书翰中恒曰:彼已为Sophie所恋爱,则以在男子中,妇人之爱,乃独钟于不美者耶?”若是有趣之证明,尤有哈儿特曼(Eduard von Hartmann)氏,在其无意识哲学(Phidssphie bes Unbewussten)中曾指示出许多有力感情之感兴,不由于美丽,而由于其对面者之丑恶(Ugliest)。在此等有力之个性的感化,较之有形上之美尤为伟大,此宁非至有趣味而奇异之事实乎!在瑞典之Mzstic Swedenborg一种宗教之教徒中恒言:男女所互相需求者,为真理与精神上之兴趣,固不止在美中也。

  吾恒谓:此无穷宇宙,一恋爱之乐土也;芸芸物族,一美象之大海也。爱而无美,则其弊为枯干,为焦萎,不久将有凋落之虞。宇宙之美,苟无自然两性之爱,以点缀滋养于其间,则纵使有恒河沙数之美象实体,亦将与吾人自然之情感不生重大之变化。若介乎二者之间,有伟大之力,以融洽调剂者。其美术乎!爱之恋也,美之果也,为其蜂蝶者,舍自然美术外,更复何求。

  两性与美对于社交之关系

  华盛顿·欧文(Washinton Irving)美国有名之文人也,其所著The wife小说中,叙一夫妇,情好至笃,后其夫之营业失败,家遂破产,终日郁郁,几不自聊。又以其妻席丰履厚已久,今一旦骤为中落之家,将不能复耐,更恐以此而失其平素浓挚之爱情。然其妻固一富于知识情感之女子,绝不以贫富而变更其天然之爱情。后其夫引一友至其新居,其妇虽非昔日之豪贵,然以其慰藉快乐求其夫精神之爱,则足以使其夫忘一切之烦云云。其中所叙述有最警觉之语曰:“但重要之原因,以家庭之恋爱,精神得以安慰,人格得以保持耳!”(从夏沛丰君译文)其后,玛丽之夫既与友来其新居,其夫妇间一时圆满之娱乐,殆可谓最足感人者。后其夫谓其友曰:“彼虽自此后转入亨通之境遇,诚优游于幸运之生涯,然欲享受片晌美妙圆满之佳境,更有过于此番所遭者,则杳不可得也!”

  凡此诸说皆就两性与美之关连而言,则可知近世美术原理与两性恋爱有若何重大之关系,非可以其为近于游戏而忽视之也。若尼采(Nietzche)若格鞠(Gquyau)皆以在美学之辨识,而注意于意志原质(Will-eement)之缺乏。尼采恒言“两性冲动之美学”(Aesthetic of the sexual impulse)格鞠则以为美学者,为向于生命恋爱与两性恋爱而立言。(见其所著“Les problemes de L' Es-thitique contemporain”书中)又若Magnus Hirschfeld在其所著之《恋爱自然》(Wesen der Liebo)中曾申言美感(Sense of Beauty)之重要曰:“因人类之自然全部为两性辨识之目的,且在自然美中而表现者。”Gustav Naumaun之书曰《两性与艺术心理学上美学之绪论》(Sex and Art Proleg-omexa to Physioeogical Aesthitics)尤主张两性之快慰为一切艺术美学之根本。若尼采,若格鞠,若Hirsehfeld,若Naumann诸家之学说,皆是以证明美术在两性恋爱中估重要之部分。

  凡人皆有个性之赋予,此个性者,为各个人之所独具,以遗传与环境影响之不同,遂有种种之分别,毗刚毗柔,或冷或热(心理学家谓人性有冷性热性之分),此其显然可见者耳。其间之差别甚多,以是同是人类,乃有智愚静躁之分,则此与生俱来之个性,其潜伏于人身,施行于事业,实具有奇伟之观。然人各有个性,必有所陶融剂调之法,虽近世教育家皆主张尊重个性、发达个性,然一面又须能善导而利用之,于是方可至于高尚之地位。惟情欲与美感之适宜,于此中乃可使异性之个性得以互助互洽,而均其偏颇两性之人格,尤能在潜移默化之中,使智情意有充分适当之发展。

  再次就人类进化上言之:美亦具有伟大之功能。叔本华(Schopen-haur)为近代有名之哲学家,其论美也,则以意志(Will)与选择(Selection)为主,彼以为芸芸生物,能以有传衍种族之功用者,惟意志之力,而所以得此选择之结果者,则美也。

  关于人格问题,世之研究哲学与伦理学者已有几多明著之解释。质言之,则所以完成为人之标的而已。顾人格之养成,其道多端,而必有赖于正当之教育,有正当之教育,斯吾人情感智识意志,亦俱得攸宜之训练。然人生一世,在学校生活时少,而经营社会生活时多,故所谓陶冶人格之教育云者,固非仅止于在学校所受之教育而言。社会生活,在足以感化激发吾人知情意之用,而在两性恋爱与美中之社交生活,尤足以自然的、启发的、感动的、变化的之普遍神秘势力,以陶冶人格。普遍的人格于异性接触之中,以较其他社会生活之为益者尤剧。此两性恋爱与美中之社交问题,实至有兴味者也。

  以形体之美,声色之美,礼仪装饰之美,固皆足以介两性之恋爱,而融合为一体,此其显然可见者。虽然此中固有极深刻之理在,非可以常人所恒言,即可弃置于不论,兹先专就心理上之分析言之。感情为两性恋爱重要之关键,而所以其引收、奋发、选择感情之力量者,莫审美若。故勿论何人,苟能有真正之美学上的鉴别,斯其对于两性恋爱上必得圆满之结果。以人类同理想之关系愈大,斯真美之价值愈增,欲同理想之关系愈大者则两性恋爱之问题必佔其大部。如是则欲得异性间彼此心理上之分析有良好之效果,以实获到调和之作用者,则美之为用,殊未可离却者也。

  近世爱情中之美术原理

  以上引证叔本华之意志即美说,对我以外之物事而立言者。康德氏己心最高尚境界之反照,则将美对内心而言者也。然此可与吾上所述,作相互之证明。实则皆为寻出人生究竟之归宿,与求得其养耳。

  今之言恋爱者,多从社会制度、家庭风俗等为立论之要点。今吾特述两性恋爱之本身的惟一问题,曰:“美与两性”,盖就恋爱之本质而言,非自外错者也。世有读胡适之先生《关不住了》之辞诗者乎?其进而研究此问题,幸勿置爱情于饿死也。

  美为人类生活中之第二生命

  今之世界,凡文明国民,其社交皆已公开,无男女界限之区分。中国自文化运动以来,此等风尚亦渐为青年男女所倡导而实行。夫龂龂于礼教微渐之防者,固无足论,然吾叙及此,则甚愿言男女社交者,毋忘“真美”之关系,更毋误认“真美”之关系也。此中消息,言之滋长,然又可知两性交际与恋爱为人类自然之本能,而两性中必以美为调剂,融洽之具者,夫固精神情感上自然之趣向,而亦为两性恋爱中天然之防卫者也。

  两性与美中间之人格的陶冶

  人类生活繁复高尚,非生殖二字足以盖之。盖于此作用外,尤有精神上之作用焉,愉快、慰藉、诸同情,皆须有赖于两性的恋爱,日渐发达,以完成人类最高之生活。以其目的之非独为生殖作用也,而两性中所需于美者则尤重。以美具有越超物象之势力,绝非如鸟兽等仅以色彩声音之美即可满足两性之生活也。

  人类文明进化史确为两性之进化史。无论小而家庭生活,大而社会设施,细若衣冠工具,钜若文物政教,其递嬗蜕化之由来,固由于人类知识之日进靡休,而两性之逐渐发展,亦与有力。人者好群之动物,亦即生而有社会化之性质者也。以其好群,故具有同情好恶之本能,若斯本能发展之初步,辄有赖于恋爱为之础石柱基。而恋爱则必以异性为鹄的,盖人性生来未有非常之恶者,以有异性之恋爱,则男女性质得以调和(Harmany),而天然性欲得以各偿。生活既安,则更谋社会之幸福,以思何以发明物理,创立制度,以利用厚生,而完成此世界者。此仅就恋爱为人类所必需之浅易者言之耳。若夫以生理上、种族上诸种理由,以述答此问题,则更非千百言所能尽,且为理繁杂,非本篇所能容。止如上所言个性发展与儿童之关系,已可少见此问题之重要,更不待繁言而解者。

  人当青年,性欲之发达最为旺盛,而是时美术上之兴味,亦最为浓厚。吾于此可谓为二十左右之青年,皆赋有一时美术上之才能。或嗜诗歌,或爱绘画,至音乐之兴感,尤较壮年老年者为易生情绪上之变化。故在青年时代实可谓之为诗的画的完全美性表现的时代皆至确切不可易移者也。此固生理上自然之冲动,实则异性潜伏势力所有得于美术上之功能,而藉以发展者尤大。

  人为最灵之动物,其感情(Feeling)、理性(Reason)皆高出其他之动物,故其思想事业亦绝非其他动物所可比拟模仿,而其两性之恋爱力,尤为恒久而完美。故若鸟类之鸳鸯、燕子,兽类之牛、羊、犬、虎,其感情之力,较他下等动物为优,故其恋爱之可见者,绝不同于昆虫鳞介,只知至期孳乳,以实行其自然继续种族之目的而已,其两性中之互相恋爱,比较的尚为发达。如孤雁失侣,——恋爱之侣——则悲鸣求偶,鸳鸯伤雌,辄终至于死,此固人人恒知之事实。于以可见异性恋爱之力量,足以涵盖一切,弥纶万有者也。夫人类以感情理性,既非他动物所可及,其两性恋爱之过程,尤显然易见为高出卓越。动物中如鸟类之羽毛泽丽、爪距雄伟,凡此非徒为保护色彩或经营生活所独为者,其最大作用,即以其羽毛爪距之泽丽雄伟,为引诱异性,以达其生殖之目的而已。又如小至昆虫,或以发光器官、鸣音器官之作用,以为异性恋爱之介绍物,此无他,不过以两性之间,必有美之真价存在,方可合两性,以营其生殖生活而已。

  乌尔克特(J. Uolket)在其所著《美学》(Aesthestic)中曾有一段爱情与美术相关之文。今译其意如下:

  两性有美学上愉乐之性质,则各个之个性,乃得纯粹精神上之结合。此结合之两性,遂得完全自由之了解,而此等解放固出于感觉上之权力者也。夫芸芸人群,虽即愚蠢,孰不知精神上之自由快乐,为美丽女郎之风姿所引起者乎?孰不知同情面貌之微笑,足以感动人乎?两性相爱,其为人类精神上之重要也如是。(此为德国医学博士所莽柏劳资Iwan Bloch之语。)

  两性恋爱之神秘,其生活上之奇异耶?此等奇异之生活,盖由于两方之信仰与美术上之感动故引伸蔓延,而现出其大部分之势力,故在动物复细胞集合体之两性的现象中所依附,乃为动物世界与人类种族繁衍继续所由来,以雌性胚珠细胞与雄性精液细胞相结合进行,而美满之爱情得以实现。此等意义,为赫凯尔(Haeckel)所释解者。在比较与连合中,微论其他精神上与物理上之现象若何繁复错综,此等事实,恒为恋爱之第二自然,不可或免者。原始有机之交互进行,此两种生殖细胞(The two reproductive cell)之结合作用,遂遗留下恋爱之物理上与精神上之现象,是以细胞结合之进行,实可谓具体而微之恋爱画片。实则在男子与女子中之关系,而为自然的单纯之表象也。

  两性恋爱与美之本义既明,则可进论其两者之关系。

  美与两性之关系

  两性与美绝无可以立于相敌对之理由。如主张非乐说之Weininger氏在其《恋性与美学》(Erotism and Aesthetics)书中所叙者,虽以柏拉图(Plato)以物理上最高美学之精神自然上而加比较,在情感之世界中,犹能发见此神圣事业之重要,则反对两性与美有相互之关系者,亦可休矣。于今可知两性生活之事业,已及觉醒之时期,而精神上创造之生气亦已觉醒。美术上之倾向,亦起而有所运动,在春情发动时(The time of puberty)之青年——兼两性言——皆为一诗的境界。而在两性与美学中之理解的关系亦接近而引伸矣。

  “若此之情况,无复可致疑之点,因个性与美术上可奋兴之认识,而青年男女在两性上有觉醒之引导。每每青年第一次爱情之接触,在十六十七岁时,有高华美丽之兴感。以诗歌、绘画、音乐等魔力所表现,在一阶级中更有几许浓厚与清新之现象。若是之比较,与所以覆盖者为何物耶?一切言说,与一切娱乐,似更无他物,能与相比絜者。”

  “人生果何所为?人生之归结如何?”此近代之大文豪、哲学家、宗教家托尔斯泰对于人生之疑问也。“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此孟轲氏阐发人性之要语也。夫渺茫人生,终不能得其归结之途,则却曲迷离,人生之兴味果将何在?是亦木石鹿豕耳!何万物灵长之足称。然所惜者不得其养耳!此人类烦闷混扰之状态,所以亘逼于地球之上,而亦即人类不安之所由来也。然则果以何道而使人皆乐其生得正当之归宿与?斯则美之为力己。

  两性也,美也,最高精神上之恋爱度也,交相融而交相成,于以开灿烂美妙之爱的花,以达于超越现实世界真美之境地,将于是乎求之。

  一九二〇年三月十四日

  一九二〇年三月《曙光》第一卷第五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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