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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讨论(2)


  去年我曾译了一篇现代的诗,颇有道理,抄在后面你可批评。但实在是没译好,译诗大是难事,文言白话,一样的往往不达意。且人各一译法,更是不能从同。

  你说将来可以发行一种“诗”的杂志,这的确是近时中国文学界最需要的辅剂品。此一二年中,一时冲动,无组织、无定程的杂志及旬刊、周刊等出版品,渐渐的销减了。自然我们对于杂志界,不能不感到比较五四运动后半年中的情形,有一落千丈的慨想。但同时尚有可以使我们引为乐观者,就是比较上,杂志的数虽大减,而其内容的质与量,反纯正精粹了好些!而专门性质的杂志也渐渐产生。当这等文化幼稚的时代,浅薄与草率固所难免,然也不可谓非中国学术界的平旦之光。学术日精,分类日细,故专门杂志,尤不可少。中国文学类的杂志,本来少极,诗的杂志,实是最需要的。不过取材尤难,出版实非易易,将来有人,有机会,我也力望其实现。

  你看的戏剧不少,当然可有心得。Materlinck所作的《青鸟》去年在北京曾有燕京大学的女生试演过,我因事未得往看,后来听见我的朋友郑振铎他说演得还好。这种象征派的戏剧,是近代文学的最新鲜而有兴趣的产品,可惜中国大多数人,还不能领略其中意趣。

  你的《自画像》做完否?将来拟在何处发表,能否寄我一看,或如你愿意,可否在《曙光》上发表,如得你许可,可做完寄来否?

  你此次来信,可谓专作梅特林克与夏芝的讨论,你所说的,批评的,差不多将他们的全体精神与作品主义都给他们发挥出来,可见你研究的努力了!所译Yeat's The land isle of Innisfree三首诗体虽用文言,亦能将原文之景与意,完全达出。唯我以为既用文言译诗,如第三首译文,为“我今行将往,且终日终夜以闻兮。湖水击于岸,而发细流之声兮”可否将第二句译文,置之第一句,则于中文之意境为顺。且与原作,无非少一转换其次序,并不损其真意。你以为怎样呢?

  你所解释《青鸟》的一剧,如沉静,病,恐怖,死,幽暗等,的确是这种象征剧的骨子。尤以你所说的幸福观,自然观,生死观,一齐搜罗其中,“灵的觉醒”,这几句话,确能将梅氏著作完全揭出。因为这类作品,出现于舞台之上,虽似梦幻迷离,而自有其最大之神感。使真心观剧者,能与在舞台上所表现的思想与事实,融合无间,不但于艺术方面,能易奏美满的功效,即其灵秘的想象力,亦能使人忘却片段的生命,而追寻玄境的源泉。我想你读梅氏的著作,必已不少,将来希望你多介绍,点出来。《青鸟》刻为一李君正在阅译。(李君为文学会会员)女学生演此等剧,至为合宜,因为其中静的表象与儿童的扮演,以女性代表,容易细密熨贴。

  本来这种戏剧,富有最丰美的女性呢。然而宗教派人道观念最重的大文学家Tolstoy去批评Macterlinck的作品,为无意义,不明瞭,那末若使他见过Yeats的著作,不用说更是批评得一钱不值,身无完肤。所以一样是文学,一样是艺术,而见智见仁,相离实远,迷于物质,执著现在,也无非把人的生命,活动,思想,紧束在一个小的范畴里,又有什么意味?况且现在的哲学,亦趋于直觉之一途,法国Scgand所著《直觉与友谊》中Intuit-in ct Amitie回忆艺术,多及于易卜生及梅特克林诸神秘派之著作。(见某君在晨报上所译文)盖人生生命的幻想,与灵慧的思想,自由发挥,万不能有所阻碍。前三四日文学会开会,关于Art for Life,and Art for Art的问题,争论殊甚。我则以为简直不必有争论的必要;且亦非辩驳所能决者。我是主张仍如前次与你之信,惟吾心意倾流的所在,即凭自己的才能发抒,更不必先有此人生的艺术,艺术的艺术,容于心中啊!

  你愿作剧作家的夏芝,最好!此刻在国内文学界,最宜先有这种体裁的论文,使一般人先有赅括而统系的,对于各作家的智识。我望你早日成功!

  你想将来在你的家乡吴淞,造个艺术的剧场,我热诚的希望,在将来中能够实现!

  你嘱我在心灵的世界里度过爱与美的生命,良友之言实与我的心思正同。不过“人生实难”,然以胸无点尘,经营这种“圣而化之之谓神”的生活,度这种“光风霁月”,了无罣碍的日子,我从真诚的心底里,发出急切而要求的呼声来。愿将爱与美,渗透融合,醇化,在我的全部心身里,使我的灵魂,永不离去这个世界!可是人的幻想,能够穿透事实的围壁否?能够打破万有的罗网否?自由之乡果在那里?“乘彼白云兮,以返帝乡。”浪漫思想的“魂芳归来”,深沉的,与旧的,使我们作空花的想。然而我们究不能不努力去辟开Beautiful, Loveble的光明之路使我们内部的心灵,永燃着火光!

  以上所说的,拉杂无章的话,也不晓得是怎么有这种感想?我自前几年,颇怀了一种真诚的厌世思想幻思重重,在我脑海中,包收不住。值此春宵,万声都寂,因你的来信,触起了我无限感思写这些话,自觉的心弦也有点颤动!

  他在Silgo著作时,得力于自然的启发者甚多。他自幼时便有许多创作。如他有一篇十四行诗(Sonnet),名为She who dwelt among the Sycamore是他十六岁作的,描写情景,以及用语的灵动,已可见出他那种文艺的天才。他的谐和的音节,美丽的颜容,奇异的风度,都能自幼时渗入他的思想里。由Flowers of Tancy中发出写之为诗,戏曲,及小说,遂能使色勒族文学的光明,几弥满于各地。我以为像他那样高妙的意思,可谓在“琼庭玉宇”中的“藐姑仙人”,他著作的尘垢粃糠,也可以“陶铸尧舜”。这不是虚夸的话,因一个人真能使生活的精神上,遗世独立,而其精神的流布,还能以使人有兴奋,清洁,灵妙的感动,若惟说浪漫中的迷途者,也未免眼光太窄隘了。所以夏芝诗的标点便是忧郁美Melya-cholp beauty与细致澈美Impalpable beauty的唤回,由梦幻象征到人的心底便生一种不可言说的同情。固然就文学说,进程是没有止境,夏芝也不过在文学中独树起新的浪漫的旗帜罢了。而他那种高超与灵秘的思想,也不愧为当代文学界中的一个安琪儿。

  上月见《东方杂志》上,有你作的《梵文学》一篇,想近来常常研究些印度的文学书吗?

  《青鸟》闻为北京燕大女生某君所译,我也未曾见过译文。

  《红灵》是独幕剧主义自然是很好的。由《红灵》而象征到人的生死,似乎有点死之赞美者的神髓在内。同时也使人有种亲母之爱的最大感觉。若使出演,必可博得人无限热泪。并非我说恭维话,呀,但是依我所见,虽有小疵,当不甚关紧要,我们好在以诚相见,那末我也可以写出,对否我亦不自知(将来在何种杂志登出,祈先见告。)

  《红灵》即寄回,《自画像》务望作成,从速寄到,以便登入二卷三号的《曙光》以内,盼极!

  《曙光》二卷二号,已寄往一本,是用你的旧日住址,恐怕寄不到,又奉上一册,可查收。东京需用的东西我刻下还没有什么,或将来关于文艺的东西,有劳你调查的地方,那我绝不客气,不过目前是没有什么需要,谢你的好意,何用说什么报偿不报偿呢!

  《新民国报》是哪地方的报纸?其批评我所作的《沉思》如何?未曾见过,你如记得,再通信时,可约略的告知盼甚!

  《夜》的散文诗,是否事实?我看一定是非凭空杜撰的,这等微小细密的事实,最能与灵思妙感的心理想接触。你描写得如见,已竟不容易了。若论到新体诗上;我看得现在的新体诗实有很大的失望。你说中国现在的新诗,好得多么?旧体诗固然是,“叶宫调商”“描眉画眼”不能适合人生真正文艺的表现,然而新创作的作品,确是有许多令人读之欲呕,看之可嗤,这等情形固然也是过渡时代不能免的,但我不能不为中国文学上的消沉叹息!

  O. Wilde的话的确可作我们的借镜,可惜中国人,多未曾梦见。

  Devolepment of Drama正是B. Meltaews所作的。那是本论戏剧的源流的统系的书,从希腊的悲剧,及希腊,罗马的喜剧,到十九世纪,可使人得戏剧的历史上的发达的顺序。其中又论及戏剧上的艺术,及戏剧的将来,尤为特色。你热心的希望我译成,我也很愿努力作去!但成功与否,及所译的无懊否可不敢知了!

  Celts族原是英国的先民,自古代便有好多关于许多神仙与灵秘的故事,所以夏芝生长其地,其作品中,亦多此类故事的叙述。不过他于故事附会的本身而外,却有他最奇烈,幽玄的人生观在的,你说:“他和自然主义等等,完全反对……其恍惚状态,可以免吾人心意的压迫,……从象征表现到人心眼之前。”可谓道着他的痒处。

  All Souls诗,是Gordon Bottamly于一九一四年作的,诗最不容易译,承你奖励,尤增我的惭汗,郑振铎兄在《小说月报》所作的那篇《译文学书的三个问题》,确为有价值的论文。

  “(一)我们心意的边界,是常常移动;且是许多的心意,由这个流到那个里去,像这样能够创造且启发出单一的心意,单一的精力。

  (二)我们好多记忆的边界,是像移动,而此等许多记忆,乃是一个大记忆中的一部分,而此大记忆,即自然的己身。

  (三)此最大的心意,与最大的记忆,能为象征所启露出来。”

  看他这些话,简直是说象征哲学。近代柏格森的学说,却也间有这等同样的议论。夏芝是最主张情感的发越,当然对于理性有所排斥,所以他曾说:

  “我真确在真诚上的光明之路,是有幻想,那是理性所不能的。但是像这样,他的戒律,是当人在静止以及理性哑默的时候,他能够发现是有许多的束缚,我们能常知道的。”

  若渠,我们知道人类生命是有限的,宇宙究竟是无涯的有涯。Mind与Heart的表象,在展露与隐秘中,是不可思议的,不可限制的。情感是人类导引的灯塔之光。所以中国昔日的学者,文学家,讲理性的尊崇与物欲的排斥,及因果报应之说,固然他们救世的苦心,也不能无微功于人们,但是太执着了,太肤浅了,哪里及得上提高人类的精神生活,自然,肉体的生活,能够得所安慰,灵的势力,能以笼罩住全人类的行为及思想。我相信人的善性,究竟还存得几分,文学的影响,究竟不是微末,若真正有灵思妙感的文学,比较只知从事于完全客观的写实文学,其感化人们的势力,当更伟大,热烈,迅速,不过这是很难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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