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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个时候,久别的傅老刚父女,回到了这个村庄。

  傅老刚还是推着他那铁匠炉,前面拉车的,是九儿。

  傅老刚越显得年老和削瘦,小车已经破烂不堪,吱翟的声音,也没有了当年的气派。九儿长高了,但穿的衣服也很破旧。她的脸蛋儿很是干瘦,头发上挂满尘土,鞋面儿已经飞裂,只有那一对大眼睛里射出的纯洁亲热的光芒,使人看出她对于回到这里来,是感到多么迫切和愉快。

  把小车推到十字街口,傅老刚放下襻带,和人们问好。九儿拉下脖里围着的旧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

  我们又回来了,傅老刚说,可是,你们为什么吵架呀!

  不为什么,青年们说,两位女同志,吃饱了没事儿,在这里练把式。

  不要这样。傅老刚郑重地说,你们一直生活在咱们的根据地,真是生活在天堂里了。你们看我们那里,在国民党占据着的时候,人们的生活困难到了什么地步!我同九儿回去,正好陷在网儿里。还好,总算是逃了个活命儿出来。

  你们那里生产怎么样?青年们问。

  正在恢复,今年又遇到荒年。傅老刚说,你们有好日子,不好生过,就对不起共产党和毛主席。这些年,我一直想念你们,我想这里是老解放区,工作一定进步得多。六儿哩,怎么不见六儿?

  傅老刚在人群里巡视着,转身望了望他的女儿。女儿好像已经寻觅过了,她现在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正在推碾的那个长得极端俊俏,眉眼十分飞动的女孩子,她不认识这个女的,以为是谁家新娶的小媳妇。

  刚才,我看见六儿在村北边赶鸽子,这会儿,也许回家去了。一个青年说,你也该去看望看望你的老亲家了,黎老东这二年的生活,可提高大发了!

  傅老刚和人们告别,架起小车。九儿拉着牵绳,还不断地回头看小满儿。

  见到老朋友,黎老东高兴极了。他带着亲家到他那新宅子里去看他打制的大车。

  亲家你看,就等你来了。黎老东兴奋地说,明天,咱们就在这院里支起炉灶来。你看,这院子多么豁亮,做起活儿来多醒脾?

  真是好哩。傅老刚说,

  就是在这里开个木货厂,也满宽绰呢。

  打上这辆车,我也就该休息了。黎老东十分得意地说,你知道,现在运销很赚钱,车轱辘儿一动,就是大把的票子。天津解放了,老大挣钱也多了,你看,刚一进冬天,就给我买来了这个。可是穿上这个,我还能做活吗?

  傅老刚打量着亲家高高翻起的新黑细布面的大毛羔皮袍,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寒冷似的。黎老东还没有让远来的客人进屋休息的意思,他详细地说明了建设这所宅院的计划,又带着亲家去看猪圈。最后,推开北房门,叫亲家看马,这才顺便把客人让到里间坐下来。

  当两个老人进了屋,九儿刚要跟进去的时候,她抬头看看,六儿站在房顶上向她招手儿,并且指给她上房的梯子所在。九儿轻轻上到房上,看见六儿躲在一排干树枝后面,引逗着一群鸽子玩儿。鸽子看到生人上来,都拍翅飞向天空,现在太阳西沉,西天的红霞映照在白灰抹平的房顶上。红色的白色的鸽子在他们头顶上奋飞着,追逐着,翻腾着。

  我早就看见你来了。六儿说,有我父亲,我不敢大声叫你。

  你喂这些鸽子干什么?九儿问。

  好玩呗。六儿说,新近,杨卯儿从北京弄来一对纯白的外国种,实在好,我还想买来哩,人家就是贵贱不卖。

  青年团不批评你吗?九儿问。

  我不是青年团员。六儿扬手引逗着天空的鸽子,使它们飞下来又飞上去,你加入了吗?

  我也是刚加入。九儿说着沉默了。

  这东西玩熟了,最有意思。六儿说着站立起来,向天空呼叫着,鸽儿,鸽儿。

  鸽子们先后驯顺地落在房檐儿上。

  六儿,那个姑娘是谁?九儿忽然看见,在西边隔几户人家的一间房上,站着刚才推碾的那个姑娘。那姑娘直直地望着这里,脸上带着那么一种逼人而又难以理解的笑容。

  那是黎大傻的小姨子小满儿。六儿说,包子蒸熟了,我该去装柜子了,我们下去吧。

  吃晚饭的时候,六儿也没有回家来,当四儿知道九儿也是个青年团员的时候,非常高兴地说:

  你的关系带来了吗?今天晚上,你先参加我们的学习会吧。

  我一路上,把关系转了来。九儿笑着说,我很愿意参加你们的学习会,四哥在团支部负责吗?

  我是宣传委员。四儿说,咱这一带地方风沙大,每年春天缺雨,上级号召人们打井栽树,变旱田为水田,这是好事儿。可是村里还有很多人认识不清楚。

  就是他妈的你认识清楚,黎老东说,你少在外头给我挣骂吧。

  六儿为什么不参加青年团?九儿问。

  谁知道他为什么?四儿说,他说脑筋不好,一开会就头痛。你看他像脑筋不好的人吗?

  你要帮助他。九儿说,我看他把心都用到旁处去了。

  你劝劝他也许好些。四儿叹气说,他一点儿也瞧不起我。我在我们家里,威信太低。

  胡说八道。黎老东又斥责他,你在外边威信高,高了什么来?

  年轻人进步是好事。傅老刚劝说着,亲家,要不是这个世道,你的生活能过得这样好吗?

  你说得这话对。黎老东说,时代是不断前进的,可是,我们过日子,还得按照老理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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