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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设(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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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样。什么我们都不怕。我们怕得是同旁人打麻烦。 你是我相信的。纵是生人我也相信,何况提起吴大哥的朋友。 你可不可随便一点,就把东西拿到我们这里来?茶馆人多是更方便一点,不会为人注意的。他们完全都是到这地方谈话,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们还不妨到这里约齐,再到一家烟馆里去商量。” 年青人想了一会,很勉强的答应了,站起身来就想走。 “什么时候?”主人同时也站起了。“把时间弄妥当好一点,请你约下来。” “你说八点就八点。”青年说时仍然是有不高兴神气。“我是但愿今夜间就办好的。我既然不能把它即刻拿来,就说准了明天八点罢。” 这时茶馆伙计走拢来了。 “老板,要走!怎不坐坐?” 老板就从身上掏钱,年青人不让那胖子占先,忙从衣口袋里抓出了一把铜元,约有三十枚左右的数目,其中还有两个双角银洋,一把掷到桌上,先走出了这茶馆。 本来的茶钱,是只须三十文一个座位的,这时,茶馆伙计看到银角子在桌上滚,忙用手去捕捉,把角子抓到手心了,一面同那收旧货的胖老板说谢谢,一面就想追赶出去,做一点刚才对于客人轻视与忽视的赎罪事情,行一个礼,说几声谢谢,但等到追出去时,那军人样子的青年已走出茶馆不见了。 那胖子刚要出去,从一张茶桌前面经过,就为一个船上艄公模样的中年人用大而粗糙的手一把抓住了。 “哥,你忙什么?” “黑大,是你!你又转来了?” 那胖子即刻就又坐到那艄公桌旁了。他们谈着话。 他们谈得仍然是只有他们这一类人才能明白的行话。这艄公,是一个专用打鱼船来去×埠与××市各处偷运大土同其他一类物件的人。一个水码头上知名的人物。他的船就泊在茶馆吊脚楼下面。喝了一会茶,谈了一会天,艄公邀胖子到船上去,试试从××新得的老土煎成的烟膏。 这两人,不久就从那茶馆隔壁一个又湿又臭的小弄子内走下河去了。 二 在××山旁作工的一千余工人,两个月来的忙碌,值三毛钱一天廉价的精力的耗费,按照工程的步骤,工程师聪明的计划,三百七十亩的面积,已渐渐平成一片广场,缺处填补,凸处炸去,凡是应行建筑房屋的铁柱,也已经为人的气力与机械的气力,处置得很妥贴了。 天气渐渐冷下来,建筑工程处周围各地,小水沟早上已在水面结了薄冰。 有些工程因为天气关系停顿了。工程处工人也从一千的数字上减到三百了,留到这里的就只是搬运材料以及很平常工作的一些人,这些人就住在工程处附近用木板木柱临时搭成的小房子里。三百人一共分住在三个地方,大清早,东方的天还刚刚发白,山上驻军帐幕里走出了一个身上穿着臃肿不相称的棉军服的年青号兵,迎风呜呜吹完了起床号一通,在喇叭声音没有完毕以前,兵士们,习惯于早起,皆起了身。再稍后,约有五分钟,工程处一响了锣,一群一群下等人就从肮脏的木板屋中走出来了。他们各穿着肮脏不整齐的衣服,有些是从乡下来的农人,有些退伍的兵士,有些曾在县公安局服过务,又有些是与电灯电报一类生活发生过关系的人,所以破烂的青色制服,以及圆顶的呢帽,后跟已露出的皮靴,皆可以在这一群人中挺然发现。 他们从住处走出,各人鼻孔皆在寒气中放出热气,各人皆用手呵着搓着,各人还很随便毫无拘束的扯脱了裤子的前裆,哗哗的撒着热尿。他们都仿佛没有什么话必须和同伴说,各人望望天,不拘天气好坏,似乎从天上的云彩皆可望出日子的意义,皆明白今天一切与昨天一切完全一样,点名,发签子,按工头所分配的工作去做事,搬砖,扛铁条,用柏油敷到铁柱铁管上面,用铲子橇挖绕××小河沟中的污泥,……大坪中各处皆听到金铁声音,听到汽压槌蓬——的打在屋础上声音,和到小铁槌敲打钢管的声音。沉重的柏油桶各处滚着。大木料横斜成十字的垒上去到成小塔。人则各以其因缘爬到高空或沉入地下,在方便中也吆喝着歌呼着,且常常用着那最道地的话语辱骂着他的助手。 一切的力皆卖给三毛钱一个小数目上了。一切力为一个聪明的工程师的计划活动着,一切物件,一切石头同木铁,皆遵照工程师的命令,立着,卧着,叠垒着,这些东西也就常常象叹息,发出洪大的,尖锐的,嘎长的,或沉闷的声音。……于是太阳慢慢的照样从天的低陷处出现了。随了太阳而来的是温暖与光明,于是地面有霜露的地方,木料上,或者成堆的铁条上,凡是经霜露的一处,在没有经过人手以前就经过太阳的温暖所抚,皆发出淡淡的白烟,沟中结在水面的薄冰,闪着哑的光辉,慢慢的在日光下融解。于是一切声音更大了。 ……工人中谁也缺少那种大胆,敢在生活上加以一种惑疑的符号,以为一切合理的都不很合理,一切世界一切规则皆应当重新来安排一次,他们纵不做工也有拿三毛钱的理由。他们都仿佛很明白气力的悭吝是一种罪过,所以到后各人就仍然把工头所颁发的竹签扎到裤头上,到工作地方去了。这些人,工作到了晚上,他们就又钻进到那肮脏小屋里去吃饭睡觉做梦,或说一点笑话,赌点钱,骂几句野话。 天气温度的下降,在建筑××大屋的工人中,是些什么事?天气冷下来,用粗糙的手抓着冰冷的铁,直到出汗以后才明白这手是自己的手,这是冬天工人的一种严肃的意义。另外是一些生来一点也不聪明的汉子,天生就的顽强的身体同顽强的心,分配在掘泥工作上,毫不迟疑地跳进污水沟中去,捏紧了铁铲的把手,奋力的橇取有臭味的黑色的冰结了的沟泥,虽全身累到出了汗,两只脚还是冻结在水中。 还有另外一种,是因为前一日过分的疲倦,小小任了点性,贪恋到棉絮的温暖,在早上做着很放肆的好梦,上工的锣声只增加了梦中热闹的方便,忘了起身,到后是得小头目走来,臀部一脚,抓起放到烧柏油处去升火,扣薪一半,作为惩罚。但是这天气,在世界上另一种人,可只有天知道了!岁暮天寒,清露严霜,一些雅人饮酒赋诗的机会就来了。住在都市上一些有钱的人,天气只要稍稍一转变,就皆知道从箱柜中取出那体面值钱温暖柔软的皮衣加到身上了。富人贵人皆知道用暖汽炉或电炉,保护客厅卧房的空气,使之永远象二三月的春天。好女人陪了老爷出外来赏雪,皆用貂狐包裹一身。他们是占有了春天的人类,所以冬天也归这些体面人物享受了。 在工程处小山上有兵驻营,山上的兵是在大建筑动工以前就到了这里的。不过步兵一小队,人数约在四十,一个尉官统率了这些人。在同样的天气下,兵士们是与工人有同一命运,十月的早寒终是无法逃避的。虽然各人穿上了崭新的灰大布短棉军服,对于寒气的袭击,没有什么要紧,但也仍然是东方一发白就离开了棉被,很愚蠢的随了喇叭声音集合到广坪中,略近于呆子一样大声接应着点名时的“到”字,于是接连就又捏了冷的枪械跑步下山,到大坪里来操正步与跑步的。 空场中既是各处皆有建筑材料的堆积,又不缺少房屋的石基,这些年青兵士们,就依照年青精明的队官命令,绕着这些材料堆只是跑,或者又利用材料堆,作为敌人的堡垒与自己城墙,取攻守阵法演习作战。他们与工人正象在一个世界里用着同一无目的劳力浪费着,工人的力就留在一些培养教会势力的大建筑上。兵士呢,学得整齐与劳苦的忍耐,在另一时机会一来,凭了很正派的名义,就拿去在钢铁飞窜爆裂的战争上,为那些有身分有势力的人物意气兴味上打一个长久的仗,或者流血,或者死亡,腐烂发臭,也不必再需要人为他们照料。 因为军纪那一类原因,兵士们被处罚挨打的机会,似乎比工人还要多许多。当一个年青兵士,有时被罚在山下坪中,立正一点二点钟时,那严肃如木偶的姿态,在相近处掀滚一个铅桶或一段松木的工人,见到那情形时节,总以为很可发笑。在规矩上说,工人似乎幸福多了,因为一个工人不偷东西就不至于挨打,他只须在工作上不节制自己的气力,就很够了。至于兵士呢,气力倒似乎因为预备积蓄到将来,所以劳苦稍有限制,只是凡是军人应记清楚的规矩,却麻烦多了。 一个兵士他先应当知这,无论如何上官是有理由可以随意执行一切处罚的特权,又同时应记清楚起居行动穿衣吃饭的规则。他又聪明不得,又蠢不得,他又不许有欲望,又应当想一切皆是为国家那种谎话。他应勇敢去杀别人,也应更勇敢的尽别人用枪刺拟在自己胸口上。不过在××处搬砖挖泥的工人,虽有少数时间对于军人的生活发笑,却有多数机会来羡慕那有希望的人物位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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