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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虹录(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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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香味虽已失去,尚想从这种香味所现出的境界搜寻一下,希望发现一点什么,好像这一切既然存在,我也值得好好存在。于是在一个“过去”影子里,我发现了一片黄和一点干枯焦黑的东西,它代表的是他人“生命”另一种形式,或者不过只是自己另一种“梦”的形式,都无关系。我静静的从这些干枯焦黑的残余,向虚空深处看,便见到另一个人在悦乐中疯狂中的种种行为。也依稀看到自己的影子,如何反映在他人悦乐疯狂中,和爱憎取予之际的徘徊游移中。 仿佛有一线阳光印在墙壁上。仿佛有青春的心在跳跃。仿佛一切都重新得到了位置和意义。 我推测另外必然还有一本书,记载的是在微阳凉秋间,一个女人对于自己美丽精致的肉体,乌黑柔软的毛发,薄薄嘴唇上一点红,白白丰颊间一缕香,配上手足颈肩素净与明润,还有那一种从莹然如泪的目光中流出的温柔歌呼。肢体如融时爱与怨无可奈何的对立,感到眩目的惊奇。唉,多美好神奇的生命,都消失在阳光中,遗忘在时间后!一切不见了,消失了,试去追寻时,剩余的同样是一点干枯焦黑东西,这是从自己鬓发间取下的一朵花,还是从路旁拾来的一点纸?说不清楚。 试来追究“生命”意义时,我重新看到一堆名词,情欲和爱,怨和恨,取和予,上帝和魔鬼,人和人,凑巧和相左。 过半点钟后,一切名词又都失了它的位置和意义。 到天明前五点钟左右,我已把一切“过去”和“当前”的经验与抽象,都完全打散,再无从追究分析它的存在意义了,我从不用自己对于生命所理解的方式,凝结成为语言与形象,创造一个生命和灵魂新的范本,我脑子在旋转,为保留在印象中的造形,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完整造形,重新疯狂起来。 到末了,“我”便消失在“故事”里了。在桌上稿本内,已写成了五千字。我知道这小东西寄到另外一处去,别人便把它当成“小说”,从故事中推究真伪。对于我呢,生命的残余,梦的残余而已。 我面对着这个记载,热爱那个“抽象”,向虚空凝眸来耗费这个时间。一种极端困惑的固执,以及这种固执的延长,算是我体会到“生存”唯一事情,此外一切“知识”与“事实”,都无助于当前,我完全活在一种观念中,并非活在实际世界中。我似乎在用抽象虐待自己肉体和灵魂,虽痛苦同时也是享受。时间便从生命中流过去了,什么都不留下而过去了。 试轻轻拉开房门时,天已大明,一片过去熟悉的清晨阳光,随即进到了房里,斜斜的照射在旧墙上。书架前几个缅式金漆盒子,在微阳光影中,反映出一种神奇光彩。一切都似乎极新。但想起“日光之下无新事”,真是又愁又喜。我等待那个“夜”所能带来的一切。梅花的香,和在这种淡淡香气中给我的一份离奇教育。 居然又到了晚上十点钟。月光清莹,楼廊间满是月光。因此把门打开,放月光进到房中来。 似乎有个人随同月光轻轻的进到房中,站在我身后边,“为什么这样自苦?究竟算什么?” 我勉强笑,眼睛湿了,并不回过头去,“我在写青凤,聊斋上那个青凤,要她在我笔下复活。” 从一个轻轻的叹息声中,我才觉得已过二十四点钟,还不曾吃过一杯水。 三十年七月作,三十二年三月重写 (原刊《新文学》第一卷第1期1943年7月15日桂林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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