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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摘星录(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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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办公回来,一个人坐在窗边发痴。心里不受用。 重新来读读你那首小诗,实在很感动。但是你知道,也不可免有一点痛苦。这一点你似乎是有意如此,用文字虐待一个朋友的感情,尤其是当她对生活有一点儿厌倦时!天气转好了,我知道你一定还留在桂林。你留下的意思是不见我。好个聪明的老师,聪明到用隔离来教育人!我搬来已十五天,快有三个月不见你了,你应当明白这种试验对于我的意义。我当真是在受一种很可怕的教育。我实在忍受不了,但我沉默忍受下去。这是我应分得到的。可是,你公平一点说,这是我应分得到的?同住处一位《红楼梦》的崇拜者,为人很天真可爱,警报在她想象中尽响,她只担心大观园被空袭,性格爱娇处可想而知,这就是你常说希有的性格,你一定欣赏。 从我们住处窗口望出去,穿过树林的罅隙,每天都可望到你说的那颗长庚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心那么硬,知道我的寂寞,却不肯来看看我。我有时总那么傻想,应当有个人,来到我这里,陪陪我,用同样心跳,在窗边看看蓝空中这颗阅尽沧桑的黄昏星,也让这颗星子看看我们!哪怕一分一秒钟也成,一生都可以温习这种黄昏光景,不会感到无聊!我实在很寂寞,心需要真正贴近一颗温柔而真挚的心。你尽管为我最近的行为生我的气,你明白,我是需要你原谅,也永远值得你原谅的!写到这里不知不觉又要向你说,我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是照例无力抵抗别人给她关心的,胡涂处不是不明白。但并不会长远如此。情谊轻重她有个分量在心中。说这是女人的小气也成。总之她是懂好歹的,只要时间稍长一点,她情绪稳定一点。负心不是她的本性。负气也只是一时间的胡涂。你明白,我当前是在为事实与理想忍受双重磨折。 理想与我日益离远,事实与我日益相近。我很讨厌当前的自己。我并不如你所想象的是一个能在一种轻浮中过日子下去的人。我盼望安静,孤独一点也无妨。我只要一个……我要的并未得到,来到我生活上,紧附在生活上的是一堆,我看得清清楚楚,实在庸俗而平凡。可是这是我的过失?别的人笑我,你不应当那么残忍待我。你明白事情,这命运是谁作主?我要挣扎,你应当对于我象过去一样,相信我能向上。这种信托对我帮助太大了。而且也只有这种信托,才能唤回我做人信心。” 信写成后看看,情绪与事实似乎不大相合。正好象是一个十九世纪多情善感的女子,带点福楼拜笔下马丹波娃利风格,来写这么一封信。个人生活正在这种古典风格与现代实际两种矛盾中,灵魂需要与生活需要互相冲突。这信保留下来即多忌讳,多误会。寄给老朋友只增多可怕的流言,和许多许多不必要的牵连,因此写成后看看,便烧掉了。信烧过后又觉得有点惋惜,可惜自己这时节充满青春幻想的生命,竟无个安排处。 稍过一时,又觉得十九世纪的热情形式,对当前说来,已经不大时髦,然而若能留到二十世纪末叶的人看看,也未尝不可以变成一种动人的传奇!同时说不定到那时节还有少数“古典”欣赏者!对这种生命形式感到赞美与惊奇!因此重新从灰烬中去搜寻,发现一点残余。搜寻结果,只是一堆灰烬。 试从记忆中去搜寻时,却得到些另外东西,同样保留了些十九世纪爱情的传奇风格。这是六年前另外一个朋友留下的。这朋友真如自己所预言,目下已经腐了,烂了,这世界上俨然只在她心中留下一些印象,一些断句,以及两人分张前两天最后一次拌嘴,别的一切全都消灭了。 她把这次最后拌嘴,用老朋友写诗的方式,当成一首小诗那么写下来:我需要从你眼波中看到春天,看到素馨兰花朵上那点细碎白;我欢喜,我爱。 我人离你远,心并不远。 你说“爱”或“不爱”全是空话, 该相信。也不用信不信。 你晚,天上一共是多少颗星? 我们只合沉默,只合哑。 谁挂上那天上的虹霓,又把它剪断? 那不是我,不是我, 你明白这应当是风的罪过。 天空雨越落越大了,怎么办? 天气冷我心中实在热烘烘, 有炉火闷在心里燃烧。 把血管里的血烧个焦,好。 我好象做了个梦,还在做梦。 能烧掉一把火烧掉, 爱和怨,妒嫉和疑心,微笑的影子,无意义叹息,都给它烧个无踪无迹;烧完后,人就清静了,多好。 你要清静我明天就走开。 向顶远处走, 让梦和回想也迷路, 我走了,永远不再回来。 这个人一走开后,当真就象是梦和回想也迷了路,永远不再回到她身边来了。可是她并不清静。试温习温习过去共同印象中的瓦沟绿苔,在雨中绿得如一片翠玉。天边一条长虹,隐了又重现。秋风在疑嫉的想象中吹起时,虹霓不见了,那一片绿苔在这种情形中已枯萎得如一片泥草,颜色黄黄的:“让它燃烧,在记忆中燃烧个净颈。她觉得有点痛苦,但也正是一种享受。”她心想,“活的作孽,死的安静”。眼睛业已潮湿了。过去的一场可怕景象重复回到记忆中。 “为什么你要走?” “为了嫉妒。” “为什么要妒嫉?” “这点情绪是男子的本性。你受不真心,不专一,不忠实,所以我……”“你不了解我,我永远是忠实的。我的问题也许正是为人太忠实,不大知道作伪,有些行为容易与你自私独占情绪不合。” “是的,你真实,只要有人说你美丽可爱,你就很忠实的发生反应。一个荡妇也可以如此说,因为都是忠实的。” “这也可说是我的一种弱点。可是……”“这就够了!既承认是弱点,便自然有悲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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