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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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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 大广坪上全是白霜。仿佛真是在昨夜就来到这广坪四周,在水沟内做挖掘污泥工作的工人,大清早就把工作疲倦到自己身体,已有许多人在担土掘泥了。打霜天比平时特别寒冷,太阳也似乎因畏避这早寒的原故还没有完全露出地平线上。 在用工作使本身得到温暖的工人们,以及一个初从床上新棉絮中爬起,痴立在寒气中哆嗦的校役,口中皆出白气,象新加过燃料以后的汽管口端。广场一角正有几个特别早起的学生在练习篮球,广场中央有两匹不知谁家饭馆喂养的狗,仿佛所谓诗人那么很寂寞的在那碎白如盐的枯草地上散步。 有大霜太阳是必须出的。 知道天气情形,而在那里悠悠的唱着赞美这爽朗冬晴天气的歌的,在广坪周围树上有一些雀儿,在广场一端白屋中,有一个年纪青青的女子。 女生宿舍黄字四十号,二楼的东向一角,阳台上搁有一钵垂长缨花大如碗的菊花,在寒气的迫胁中,与房中一女人的清朗柔软歌声中,如有所感,大的花朵向着早晨的光明相迎微笑。 女人唱: 春天是我们的,春天是我们的,看呀,你也年青,我也年青。 听呀,请你试规规矩矩听听: 一颗流星,向太空无极长陨,一点泪,滴到你的衣襟。 相信我,这热情,这花,这爱,这俄顷,一分,一秒,一刹那,你应当融解,你应当融解, 还有那…… 唱到这里时,在同房另一床上,有一个女人,用着同样的柔曼的声音唱道: 是啊,应当融解,应当融解,我们的硝酸,硫酸,盐酸,还有那——还有那近视眼小胡子的今韵古韵,还有那《尚书》的今文古文,多极了啦,数不清,说不清! 我的天哪,你要我怎么同你拚命! 在先唱歌的就笑了,喊,“嗨,玉丫头,你就醒了?早哪。你诗才不坏,我看你还是做诗吧。” 把功课编诗的就说,“是呀,我明天就做诗人去,赋诗赏菊,梦里好同陶靖节划拳照杯。我们的菊花近来开得太好了,见了我真有点诗兴。虽然只一钵,开花三朵,要做诗,大约也可以写一本诗吧。可是主任说:不及格,留学一年。我难道还应当在这里做一年诗人么?” “是做情人不是做诗人。要懂诗。” “那么还是不懂诗好一点,我是A教授在他班上说的‘偷懒的人’,让功课麻烦一点还好,若是象××让恋爱麻烦,成天想躲避那蠢笨的脸嘴,也成天读那更加三倍蠢笨的信,不如选五个学分的物理,三个学分的化学,又来一个古代诗的分类,又来一个……”“聪明人说呆话,你装什么道学,你的事我清楚极了。” “你清楚极了,佩服佩服,你那么清楚我的事,你自己?她唱些什么?” “我是‘口上有诗心中无思’,生活作证。” “‘口上有诗’,多说得好听!可惜我不是(阿)……错了错了,打嘴打嘴。不过,五小姐,你这口上有诗,这句话以我照化学的公式分析分析,好象不是应当向我说的,也不是你口中说得出的,这字面是‘男性的梦呓’,你说!” “我说啊!我说你口上有青酸,除非……才能融解与中和。” “青酸,有毒,也不是你向我说的,让我想想:是了是了,‘口上有诗’,真是大作家的精粹言语!可惜诗是有——你也有找也有,……错了错了,打嘴打嘴,我口上是不会有诗的。要美人才不缺诗趣。五,我真恨我为什么是女子,你那可爱的小小唇上的诗,就不能拜读。” “我说你口上有青酸,身上也有。” “或者是有一点儿的,就因为不能拜读那一首‘诗’。” 唱歌的女人不愿意再说什么话了,把一双柔软手臂从湖色的绸被中伸出,向空虚攫拿。又顾自又唱歌道:“消融消融,融入伊柔波似的心胸!” 那名玉的女人嘲弄似的也唱道: 做梦做梦,我的梦! 我睁大了别的人所称赞我的流星的美丽眼睛,看你逃去方向的脚踪。 那在前唱歌的又忍不着要说话了,他说,“诗人,要寻找牧童的脚踪,你找羊的脚踪吧。” “五小姐,我佩服你!我记到《旧约》上好象说过:一个有恋爱在心上燃烧的人,他一切行为皆是诗。你瞧你这样善于比拟,顶不会疑心别人的我也不免当真要疑心了。” “世界上有一个顶不会疑心别人的玉丫头,居然也就要疑心,奇怪的很!不过《旧约》我在慕贞读过三年零六个月,没有这句话。你记错了,那是一本名叫《××之爱》一书上的话语!” “好记忆,一百分,你说你不看那些书,你倒记得到那些书,‘天才’的女郎,无怪乎逗人怜爱!我若是男子,我一天得写两封信给你。” “不是男子也未尝不可以写,写好了,请我转去,我这人很高兴为你服务。放心我去同小羊说,小羊是又乖巧又天真的人,她也愿意有一个象你这样的……” “我拧你的嘴!五,你坏,我是纵明白你嘴上美丽有诗,也要拧的,小心呀!” “正是!一切都得‘小心’,不只是拧嘴唇,别人听得出,玉丫头!” “应当要让别人听得到,你不是这个意思么?” 五小姐忽然把被盖一掀,坐了起来,“起来,不许懒惰,要做事去!” 随着就拥着一件大衣下床了,短大衣下面露出细长的一双白腿,如霜如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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