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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动中有静)(3)


  另外一个顶年青,看来好象是和那男的有点情分的女人,就插嘴说:“唉嗨。得了罢了,又不是桃子李子,虫蛀了心,怎么坏?”

  那男的说:“真是,又不是桃子李子,心哪里会坏。又不是千里眼,有些东西从里面坏了,眼睛也见不着!”

  因为这句话暗中又伤到原来那个妇人,妇人就说:“烂你的舌子,生福。”

  男的故意装做听不懂她的意思,“你说什么?舌子不咬就不会烂的!”

  “狗咬你。疯狗咬你!”

  “是的,狗咬我。我舌子就被一只发了疯的母狗咬过!在一棵大桐木树荫下……”因为说到妇人不想提起的一点隐秘事情,女的发急了,红着脸说:“悖时砍脑壳的,生福,你再说我就当真要骂了!”

  男的涎皮笑脸说:“阿秋嫂子,你骂!你骂我也会骂。你骂不过我。”

  “你贼嘴贼舌,以后不得好死,死了还要到拔舌地狱受活罪,现眼现报。”

  另一个女的想解围,“够了,活厌了再死不迟。阿秋嫂子,你就听他嚼舌根,信口打哇哇,当个耳边风算什么。”

  “他占我便宜!”

  “就让他一点也成。口里来,耳边去,我敢打包票,占不了什么。”

  那男的只是笑,“是的,肥水不落外人田,拔了萝卜眼儿在,占点小小便宜,少了什么?”

  因为越说越放肆,而且事情总离不了那点过去。被说及的那个妇人,唯恐说下去更不中听,着急起来,气愤不过,想用扒松毛的竹耙子去赶着男的打两下。男的见事不妙,竹耙快到头上,记起“男不与女斗”的格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哈哈大笑,躬起个腰,负荷松毛束,赶先走下坳去了。

  另外几个女的男的也一同带笑带闹走了。

  原来那个吵嘴妇人,憋了一肚子气,对看祠堂的老水手说:“伯伯,你看,我们这地方去年一涨水,山脉冲断了,风水坏了,小伙子都成了野猪,三百斤重,一身皮包骨,单是一张嘴有用处。一张嘴到处伤人。”

  老水手笑着回答说:“不说不笑,就会胡闹。嘴也有嘴的用处,没有事情时,唱点歌,好快乐!……你看那边山多好。”

  原来山前另外一个坳上枫木树下,正有个割草青年小伙子在唱歌,即景生情,唱的是:

  三株枫木一样高,枫木树下好恋姣;
  恋尽许多黄花女,佩烂无数花荷包。

  因为并无人接口,等等自己又接下去唱道:

  姣家门前一重坡,别人走少郎走多;
  铁打草鞋穿烂了,不是为你为哪个?

  那女的正心中有气不能出,对远处割草青年,遥遥的吐出一个“呸”字,笑着说:“花荷包,花抱肚;你娘有闲工夫为你做!”一声吆喝叫了个倒彩,背着松毛走了。

  老水手眼看着几个女人走下坳后,自言自语的说:“花荷包,花抱肚,佩烂了,穿烂了,子弟孩儿们长大了。日子长咧。‘新生活’一来,派慰劳队,找年青娘儿们,你们都该遭殃!”

  老水手随即也就上了路,向吕家坪镇上走去。打从一个局所门前经过时,见几个税丁无事可作,正在门前小凳子旁玩棋,不象是“新生活”要来的样子。又到油号看看,庄上管事已赶场收买五倍子去了,门前靠墙边斜斜的晒了许多油篓子,一只白色母鸡在油篓后刚生过蛋,猛被人惊吓,大声叫喊飞上墙去,也不象“新生活”要来的样子。又到团练公所去,只见师爷戴上老光眼镜,正歪着头舔笔尖,在为镇上妇人写家信,把信写好后,念给妇人听。妇人一面听一面拉衣袖拭泪,倒仿佛是同“新生活”多少有点关系。于是老水手一面抓着腮帮子,一面探询似的问局上师爷:“师爷,团总赶场去了吗?多久回来?”

  师爷看看是弄船的,“喔,大爷。团总晚上回来。”

  “县里有人来?”

  “委员早走了。”

  “什么委员?”

  “看萝卜的那个委员。”

  老水手笑了,把手指头屈起来记数日子,“师爷,那是上一场的事情!我最近好象听人说,……下头又有人来,……我不大相信。”

  那请托师爷写家信的妇人,就在旁搭口说:“师爷,请你帮我信上添句话,就说,‘十月你不寄钱来,我完不了会,真是逼我上梁山。我能该帐不还帐?我不活了!’你尽管那么写,我要吓吓他。”

  师爷笑将起来,“嫂子,你不要恐吓他。你老当家的有钱,他会捎来的。”

  妇人眼泪汪汪的,“师爷你不知道,桃源县的三只角小婊子迷了他的心,三个月不带钱来,总说运气不好。不想想我同三冒儿在家里吃什么过日子。”

  老水手说:“嫂子你不要心焦,天无绝人之路。三只角迷不了他。他会回心转意的。”

  妇人拉围裙角拭去眼泪,把那封信带走后,老水手又向师爷说:“她男人是不是在三十六师?我想会要打仗了!”

  师爷说:“太平世界,朗朗乾坤,除了戏台上花脸,手里痒痒的弄枪舞棒,别的有什么仗打?我不相信现在省里有人要打仗。大爷,你听谁造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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