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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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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明望这房中床架上,各庙各庵黄纸符咒贴了不少,心想纵老师傅来帮忙,也恐怕不行,所以默然不语了。他想这发烧原由,或者倒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的缘故,责任多半还是在自己,所以心中总非常不安,又不敢把这意思告阿黑的爹。 他怕阿黑是身上有了小人。他的知识,只许可他对于睡觉养小孩子事模糊恍惚,他怕是那小的人在肚中作怪,所以他觉得老师傅也是空来。然而他还不曾作过做丈夫应作的事,纵作了也不算认真。 五明呆在阿黑面前许久,才说话。 “阿黑姐,你心里难过不难过?” “你呢?” 这反问,是在另一时节另一情形另一地方的趣话。那时五明正躺在阿黑身边,问阿黑,阿黑也如此这般反问他。同样的是怜惜,在彼却加了调谑,在此则成了幽怨,五明眼红了。 “干吗呢?” 五明见到阿黑注了意,又怕伤阿黑的心,所以忙回笑,说眼中有刺。 “小鬼,你少流一点猫儿尿好了,不要当到我假慈悲。” “姐,你是病人,不要太强了,使我难过!” “我使你难过!你是完全使我快活么?你说,什么时候使我快活?” “我不能使你快活,我知道。我人小……”话被阿黑打断了,阿黑见五明真有了气,拉他倒在床上了。五明摸阿黑全身,象是一炉炭,一切气全消了,想起了阿黑这时是在病中了,再不能在阿黑前说什么了。 五明不久就跪到阿黑床边,帮阿黑拿镜子让阿黑整理头发,因老师傅在外面重吹起牛角,在招天兵天将了。 因为牛角,五明想起吹牛角的那干爹说的话来了,他告与阿黑。他告她“干爹说我是好女婿,但愿我作这一家人的女婿。谁知道女婿是早作过了。” “爹怎么说?” “四伯笑。” “你好打防备他,有一天一油槌打死你这坏东西,若是他老人家知道了你的坏处。” “我为什么坏?我又不偷东西。” “你不偷东西,你却偷了……” “说什么?” “说你这鬼该打。” 于是阿黑当真就顺手打了五明一耳光,轻轻的打,使五明感到打的舒服。 五明轮着眼,也不生气,感着了新的饥饿,又要咬阿黑的舌子了。他忘了阿黑这时是病人,且忘了是在阿黑的家中了,外面的牛角吹得呜呜喇喇,五明却在里面同阿黑亲嘴半天不放。 到了天黑,老师傅把红缎子法衣穿好,拿了宝刀和鸡子,吹着牛角,口中又时时刻刻念咒,满屋各处搜鬼,五明就跟到这干爹各处走。因为五明是小孩子,眼睛清,可以看出鬼物所在。到一个地方,老师傅回头向五明,要五明随便指一个方向,五明用手一指,老师傅样子一凶,眼一瞪,脚一顿,把鸡蛋对五明所指处掷去,于是俨然鬼就被打倒了,捉着了。 鸡蛋一共打了九个,五明只觉得好玩。 五明到后问干爹,到底鬼打了没有,那老骗子却非常正经说已打尽了鬼。 法事做完后,五明才回去,那干爹师傅因为打油人家中不便留宿,所以到亲家油坊去睡,同五明一路。五明在前打火把,老师傅在中,背法宝的徒弟在后,他们这样走到油坊去。在路上,这干爹又问五明,在本村里看中意了谁家姑娘,五明不答应。老师傅就说回头将同五明的爹做媒,打油匠家阿黑姑娘真美。 大约有道法的老师傅,赶走打倒的鬼是另外一个,却用牛角拈来了另一个他意料不到的鬼,就是五明。所以到晚上,阿黑的烧有增无减。若要阿黑好,把阿黑心中的五明歪缠赶去,发发汗,真是容易事!可惜的是打油人只会看油的成色,除此以外全无所知,捉鬼的又反请鬼指示另一种鬼的方向,糟踏了鸡蛋,阿黑的病就只好继续三十天了。 阿黑到后怎样病就有了起色呢?却是五明要到桐木寨看舅舅接亲吃酒,一去有十天。十天不见五明,阿黑不心跳,不疲倦,因此到作成了老师傅的夸口本事,鬼当真走了,病才慢慢退去,人也慢慢的复原了。 回到圆坳,吃酒去的五明,还穿了新衣,就匆匆忙忙跑来看阿黑。时间是天已快黑,天上全是霞。屋后已有纺织娘纺车,阿黑包了花帕子,坐到院坝中石碌碡上,为小猪搔痒。 阿黑身上也是穿得新浆洗的花布衣,样子十分美。五明一见几乎不认识,以为阿黑是作过新嫁娘的人。 “姐,你好了!” 阿黑抬头望五明,见五明穿新衣,戴帽子,白袜青鞋,知道他是才从桐木寨吃酒回来,就笑说,“五明,你是作新郎来了。” 这话说错了,五明听的倒是“来此作新郎”不是“作过新郎来”,他忙跑过去,站到阿黑身边。他想到阿黑的话要笑,忘了问阿黑是什么时候病好的。 在紫金色薄暮光景中,五明并排坐到阿黑身边了。他觉阿黑这时可以喊作阿白,因为人病了一个月,把脸病白了,他看阿黑的脸,清瘦得很,不知应当如何怜爱这个人。他用手去摸阿黑下巴,阿黑就用口吮五明的手指,不作声。 在平时,五明常说阿黑是观音,只不过是想赞美阿黑,找不出好句子,借用来表示自己低首投降甘心情愿而已。此时五明才真觉得阿黑是观音!那么慈悲,那么清雅,那么温柔,想象观音为人决不会比这个人更高尚又更近人情。加以久病新瘥,加以十天远隔,五明觉得为人幸福象做皇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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