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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科学之对象——社会——原著附录之二(1)


  一、资产阶级的学者说,社会中没有重复的现象,所以不能有社会科学

  资产阶级的学术界里当然有许多反对历史唯物论的人,这些反对派之中有些人说:天下本来不能有研究社会的科学,因为社会的发展里仿佛没有重复的现象;自然界里才有这种重复的现象,有了重复的现象,方才可以寻出科学的公律,方才可以说出科学的预定。据这些学者和哲学家说,社会之中丝毫规律性也没有,因此,凡是想造成什么社会科学,要来解释人类的历史,都是枉费精力,不会成功的。

  二、资产阶级的学者说,即使有社会科学,其研究方法亦须应用唯心论

  历史唯物论的反对派之中,还有些人说:即使社会科学是可能的,那么,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也必定和自然科学完全不同:自然界里是盲目的潮流似的种种物质力量做主体,所以我们可以研究这些力量,寻出他们的规律性,可是,我们决不能影响他们变化;至于人类社会里则恰好相反,社会里的主体就是我们自己,历史是有意识有理智的人所做出来的,历史是能“持批评态度去思考的个人”所做出来的,人的意志和愿望可以改变历史的进程。所以,据他们说,社会科学所研究的决不是“社会现象是什么”的问题,而是“社会现象应当怎样”的问题;社会科学不能去寻找人类发展的自然公律,而只能研究:照我们的理想,要人类去走那一条路。十九世纪初的乌托邦社会主义家便有些是这样的思想;俄国的民粹派也是如此——他们主张“社会学中之主观方法”,以对于社会现象之道德上的评价,来代替对于社会现象之研究。

  三、社会现象确有因果律——统计学之例

  我们现在来分析这些所谓理论和理由。能否证明:人类社会之发展,亦是依照着自然而然的公律的,而且不受各个人意志的支配呢?当然能够的。科学之中有统计学,有政治经济学,——这就是证据。统计学可以在极大多数的社会现象之中,寻出他们的因果联系。例如,表面上看来社会里犯罪的人数,仿佛是由于各个人良心的好坏而定的,可是这种犯罪人数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和平时期,差不多年年都是一样的;等到资本主义社会里发生经济危机和失业恐慌的时候,犯罪的人数必然大大的增加;而且贫困的现象和犯罪的现象之间,有显然的因果关系,社会里所用麻醉性物品(如酒精、哥哥因、鸦片等)的数量和犯罪的多寡也有一定的关系。再则犯罪人数与识字人数却成一反比例。智识教育愈发达,则犯罪愈少。

  所以一般的讲起来,每年因为某几种原因的影响,在社会之中发现一定数量的犯罪行为和不幸的事;各个人的意志对于那些犯罪原因是没有权力变更的。所以这些现象,其实也和自然界现象是一样的,都有一种潮流似的趋势,不受人的意志的支配;对于这些现象,自然亦可以研究,亦可以寻找他们的规律性。

  四、至于政治经济学,则其所研究正为不受人意支配之潮流性的现象

  至于政治经济学,是研究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经济公律的科学。经济学上的第一个问题——古代经济学的思想家已经注意到的,尤其是近代经济学家所研究的,便是:商品的价格从何而来的?何以商业虽然绝对自由,政府并不加以任何干涉,市场上的卖者只求价高,买者只求价低,——何以在这种情形之下(在同一时间同一区域里),某一商品(货物)必定会有相同的平均价格?这种平均价格又因为什么原因而日渐变化呢?至于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里,每一时期资本的利润和银行里的利率等,亦大致总在同一的水平线上。当然,这里面必定有些规律性,而且这一规律性是从潮流似的社会现象中所自然形成的(不受任何人的主观上的整理),这种规律是从斗争和竞争中出来的。社会发展的这种潮流性,在十九世纪之中很准确的每十年引起一次工业危机(industrial crisis)。马克思第一个看出这种危机的公律,第一个研究清楚这些震撼资本主义机体的寒热,在危机没有发露以前很久,便能预言出来。

  最有意思的——而且还有这样一种情形: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正只在散乱而无组织的潮流性的社会是可能的。至于例如农民的大家庭里,他们的经济生活是一种自然经济,——就是纯粹靠自己的劳动,自己供给自己的需要的经济,将来的社会主义经济也是这样;那么,这种自然经济的社会里,就用不着经济科学,去研究社会中之潮流性的现象,因为那时既没有竞争,也没有商业。自然经济之中,不论是家庭经济还是社会经济,都只能有一种经济法术——就是会当家,会计算、配置、调度、节省等等,总之,会进行经济的法术;这种经济术就是根据于许多别的科学(农业学、技术学、统计学、心理学)来决定主观上的规划的法术,所以他自己却不是科学。那时,只有经济术,而没有经济学。因为所谓科学,原本是对于潮流性的——即不受人意支配的现象或众多的事实,加以客观上的研究之理论。

  五、社会现象之中确有类似的重复现象

  再则,是否人类历史之中没有重复的现象呢?我们上节已经说过那很准确的时时重复的工业危机。可是我们还可以将范围扩大些来说,论一论世界史,那么,我们可以看见:古代东方的文明国,如埃及、叙利亚、巴比伦,再则便是希腊、罗马,以及欧洲的新民族(法、德等),处处都经过几种类似的社会形式之变迁,——先有宗法社会的民族制度,随后便是封建制度,再进便是资本主义的雏形;资本主义在这些古代民族里,没有能充分的发展,这是因为当时有奴隶制度,而且技术不发达。古文明国的崩败,是因为内部矛盾的冲突,而且为半野蛮民族所灭;这些半野蛮民族又重新起头重复发展一遍,不使古代资本主义能够来得及发展成明显的现象(26)。

  六、至于绝对同样的重复现象,即在自然现象之中亦绝不会有

  固然可以说,历史上并没有完完全全的重复,古代资本主义的雏形里,只有奴隶劳动和手工技术,现代的资本主义却有汽机电机的技术,这两种资本主义之间的同点,是不很大的。可是我们要知道:完完全全的重复现象,即使在自然界里亦是没有的。甚至于天文学上的现象,总算是机械式的准确之标本了,尚且有迟缓的不大看得出的,可是确实有的种种变动,并不是完全永久重复着的。行星的轨道会渐渐的移动,卫星亦是如此,星体旋转的时间会渐渐的变动,星体的中轴会渐渐的歪转去。生物学里亦没有完完全全的重复,正因为生物界没有完全的重复,所以能有“动植物界里的进步”,所以能发现新种。并且,如果我们要将社会科学来和自然科学比较,那么,本来不能够拿两个极端的来相比,如一方面是社会学(Sociology),别方面是天文学(Astronomy)——“天体机械学”。我们应当拿一种复杂的自然科学,研究许许多多变迁的互相错综的事实的科学,例如气象学(Meteorlogy)。第一眼看来,气象学所研究的现象,仿佛有很准确的重复——如四时之更迭,然而这种重复也只有一个大概,“同样的冬季,可以较暖,亦可以较寒,同样的夏季,可以是多雨的,亦可以是干燥的”。不但如此,如果我们研究较长的时期,那么,就可以发见地球上的气候并不是经常的:现在的南北两极从前是很热的热滞气候,地球上水陆曾经互换过,气候当然也经过很大的变更。

  因此,学者可以在几千年前预言日蚀或月蚀的日期,但是不能在气候上预定几天以后的天气。可见并非一切自然科学都有“天文学式的”准确;譬如气象学所研究的现象,对于人生是很切近的,可是气象学却和社会科学的同处较多,和天文学、物理学、化学等类,根据于比较简单的物质公律之上的科学,却不大相像。所以气象学及社会科学要利用统计的方法,记录许多现象,以便从大多数同类现象中,发见科学的结论,例如寻找气候现象里的规律性,而预言大概的天气。

  【注】

  (26)中国四千多年的历史,大致亦是如此;汉族文明从夏、商、周以来,已经屡次经北方野蛮民族,如北狄、狁玁等等的侵犯和毁坏,秦以后,匈奴、五胡、回纥、吐蕃、契丹、辽、金、元、清的侵犯汉族文明,使得中国的历史发展里,很明显的表现许多次的重复,周而复始。比较得讲起来,战国时代末年中国商业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到相当的程度,所以秦的一统,已经是一个商业资本主义的大影响。然而这一资本主义有将近二千年的发展,却始终没有能达到“明显的现象”,这个原因就在于中国经济的发展屡次受经济较落后的游牧民族或大民族制度的猎人民族所阻滞,被他们拉回原处,重新开步走。中国的历史,应当当做全部欧洲史一样看待,须得完全从头整理一番,研究一番,否则一部二十四史和乱七八糟的国故学,在一班新旧卫道式的学者手里,不知道弄成什么东西!我们这里所说,当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指示;因为中国现时革命潮流汹涌,谁还没有得到这许多空闲功夫,来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整理国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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