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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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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应该极力抵抗!干脆不理他,不回去。我不相信他就能够来抢人!就算他无法无天,把你抢去了,只要你坚决抵抗,他又能把你怎样?这就叫做‘全靠自己救自己’!你们记得这句话出在什么地方么?” 胡柳含着眼泪微笑着,故意不开口。胡杏却扬起眉毛说:“《国际歌》!谁不晓得?”周炳轻轻抓住胡柳的手,低声缓慢地唱起《国际歌》来。破屋里出奇地寂静,只有那屋顶破洞上面覆盖着的竹笪,轻轻地霹啪作响。胡柳和胡杏全神贯注地听着,一直等周炳唱完了,才从幸福的梦中惊醒,站起来擦眼泪。胡杏换下干净衣服,拿起竹筐,蹦蹦跳跳地到外面去拣生蚬,准备给周炳做午做。胡柳和周炳两人,每人一张小板凳,紧紧挨贴着,坐在矮方桌前面,读一本叫做《社会科学概论》的小书。胡柳读着,揣摩着。有不认识的字,周炳就教她;有不懂得的地方,周炳就给她讲解。读了大半个时辰,胡柳有些疲倦了,就停下来,把头挨着那乡村教师的胸膛,阴声细气地慨叹道: “我那杏妹子真是一等人才,怪不得人家管她叫‘翻生区桃’的,只可惜她的命太苦了!我没见过区桃,我想她比区桃命苦!” 周炳极有自信地安慰她道:“不怕!区桃叫帝国主义屠杀了,不能挽回了!小杏子却死里逃生,又恢复了过来。目前的灾难,很快就要过去的!革命一开了头,也就不能罢手!这是历史发展必然要走的一步。谁也阻挡不了。至多是迟一点、早一点罢了!” 胡柳反举双手,搂着周炳那又粗又硬的脖子,说:“炳哥,你一来,我就大胆,有劲——什么发愁的事情,想死都想不通,你一讲就通了!” 周炳轻轻抚摩她的头发道:“不,恰恰相反。我干了许多事情:已经干了,还不知道对不对。象这回征粮,就是这样——老是心大心小的,多苦闷哪!这一点不假,是真正的苦闷。可是一到你家里,一看见你,我的信心和勇气又恢复了,我好象一下子聪明起来了,我那满脑子的苦闷也溶化了!” 胡柳十分快活,又十分恬静地说:“炳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们。你上哪儿去,我也跟你一道去。”周炳肯定地,甜蜜地发誓道:“我一定不离开你!我永远、永远不离开你!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分开我们!”说完,他低下头去,在胡柳那闭着的、美妙的眼睛上温柔地吻着。 …… 这时候,传来了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有点凌乱,又有点急迫的惯熟的脚步声,不用问,这一定是陶华。他俩一齐望着门口,果然,一会儿陶华就打着赤脚走进来了。他的眼睛发楞,一面呛咳着,一面说:“你们看,这还有什么天日!那班稽查,那班毒蛇,那班狗东西!他们刚才上何勤家里去,翻箱倒柜地搅了一阵,将何娇她娘打了一顿,把她打得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了!”胡柳将粗大的黑辫子往背后一甩,握着拳头说:“不行了,这样子下去不行了!人家动了刀枪,咱不拿起刀枪不行了!”周炳本来坐着不动,好象什么也没有听见。这时候他突然踢开了小板凳,毛发直竖地站了起来,白中泛红的脸蛋变青了,牙齿磨着牙齿,好象他一下子就要把屋顶顶穿似的地说: “来而不往,非礼也。咱做他!” 陶华大喜过望地紧钉着问:“做?” 周炳一身倔强地回答:“做!事不宜迟,立刻下手!今天就是好日子!” 陶华点头赞成道:“我看那也不过一窝鼻涕虫,比团丁们强不了多少!” 接着,他俩就坐下来,商量布置。不久,胡杏也提着一筐生蚬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她剥着蚬肉,胡柳生火做饭。周炳和陶华在满屋的柴草烟中,很快就安排停当。又不久,胡源老汉跟胡王氏也回来了,大家一道吃饭。他们怕老人家担心,只当没事儿似地,一字不提。 白天过去,看看到了二更天气。听说要去踢蛇窦,第一赤卫队的人马个个心痒痒、脚踮踮的,好象走到戏院大门口的孩子一样。月亮刚从小帽冈那边爬上来,大家就收拾齐备,带上铁笔、铁尺、铁斧、铁锤等等短小武器,又带上电筒、绳索、刀、钳、钻、凿等等应用物品,个个精神抖擞,喜笑颜开,三三两两地离开工棚,向蛇冈方面走去。陶华对大家说道:“咱眼睛里面这根刺,咱非拔掉它不可!要是让他们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咱赤卫队还叫什么赤卫队?大家拿出广州暴动的胆量和勇气来,看他们能凶到哪里去!难道这些蛀米大虫,比国民党的军队还厉害不成?大家只要多加小心,我包你万无一失!”王通接着说:“就是咱赤卫队长指挥得法!上回在南渡口,我就以为要开斋了,谁想要留到观音诞才开斋!”马明笑道:“虽是队长指挥得好,也是政治指导员决心下得对!选定了今天这个黄道吉日,是看得准,算得到,真没话说!” 丘照故意撑开他那洪亮的嗓子大声说:“还说什么好呢,不好呢!今天要再不使出这一着儿,我当堂就躺下闹病了!”大家听他说得有趣儿,都哈哈大笑起来。胡树、胡松两人心情激动,因为没见过这样的世面,也不免有点紧张。人家笑,他俩也笑,可是不知说什么好。两兄弟不约而同地赶前两步,一个人拽着丘照一边胳膊,把他推拥着往前走。区卓年纪最小,在这样的场面里,照例轮不着说话儿,也只是跟着大家笑。邵煜的心最细,他发觉笑声之中没有马有,就有意尖声发问道:“马后炮,你该高兴了吧!从前区细咒我们是耕田队,如今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赤卫队了!”马有照样不笑不言,也没有其他动静,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他的脸孔。关杰最后开言道:“这是一点不假。今天晚上这一仗是头威头势!这一仗打好了,明天咱就能进攻仙汾市!——可是探子怎么还不来回报呢?” 正说着,忽然横边小路转出一名彪形大汉,应声说道:“启禀元帅,探子回来了!”大家一听,正是到村西街市去打探军情的政治指导员周炳。周炳告诉大家:这届观音诞虽然没有演戏酬神,那酒馆赌场,却也十分兴旺。小小一个街市,少说点也有二三十摊赌博。有番摊,有牌九,有纸牌,有鱼、虾、蟹。此外抽大烟的,唱盲妹的,吃粉、面、粥、饭的,吃咸甜零食的,也不计其数。据他的计算,稽查站的稽查们,三停之中至少有两停,都在街市上吃酒鬼混,看样子都醉得差不多了。按这么估算,在稽查站里的人,至多也不超过十个。最难断定的是站长梁森的下落。有人说他进城去了,有人说他躲在姘头家里,有人说他已经大醉,正在稽查站里睡觉……说完了情况,周炳也加上几句鼓励话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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