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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二羊接口道:“真是风光到一百成,谁看着不眼热?外面已经哄动了,都等看看这阔势派儿的大婚礼。这一来全完,不但眼前的人扫兴,就是王督军和他的太太,也大大的没趣儿。”

  宝山道:“那还都不大相干,我只替赵秘书长发愁。连督军一家带同事属下的贺礼,他已收了几百份,足值几万,而且还都送到这边来,交给璞玉收管,把大姨太太的屋子全塞满了。如今事情一吹,这些礼物可怎么交代?”

  二羊道:“真个的,这可不好办!反正收下的礼不能退回了,也许给我们分分。”

  宝山道:“你犯财迷哪!没这种便宜事。我想早晚得原封儿退给人家。哦,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一档事。前几天我女人进来给咱们太太请安,见着璞玉,又给她道喜。璞玉大概因为我女人是新娶的,看见太太们赏见面礼,她也从她自己受的礼物里面,拿出了几件金首饰给我女人。我女人乐得什么似的,回家直夸璞玉大方,还想等她嫁过去以后,求她跟秘书长说句好话,给我谋个小官儿做。现在不但我的官儿飞了,只怕我女人得的首饰,也得退回。”

  二羊道:“岂止你么,连我也指着给赵府帮忙喜事,落几个赏钱,也换换季呢!你说这瞎东西缺多大的德,害苦了我们了。”

  宝山道:“这瞎子岂肯只害了我们,连他亲生自养的儿子也给害了。”

  二羊道:“这我倒不明白。他那儿子不是丢了么?”

  宝山道:“是啊。那个孩子虽然丢了,可是赵秘书长答应托地面上寻找。若找回来就跟他的娘到赵家去,立时变成少爷。凭赵秘书长那样心眼儿,还会待承错了?一定和自己儿女一样爱惜,供给念书上学,给成全出个样儿来。那孩子岂不一步升天了么?如今瞎子出世,赵秘书长这一伤心,连官儿都要不做,不久就离开天津,哪还顾得替他们找儿子?那孩子算是永远回不来了。就是他们自己能找回来,那孩子他仍旧是小叫化子,长大除拉车,还会有别的起色呀?”

  宝山说到这里,算是已经把净莲所教给的重要纲目,都已说出来了,底下没什么可说,就又对了二羊让酒让菜,渐渐把谈锋转到别处。又谈了一会儿,便打个呵欠说道:“我有些困了,咱们回门房躺会儿。”

  二羊应着,二人便出了书房,回到门房。

  宝山道:“我算把药给他下了,只看灵不灵吧。”

  丁二羊道:“咱们瞧着,他一走就算灵了。”

  二人就坐在榻上,凝神听着外面。过了半天,并不见动静。丁二羊低声道:“我看要糟,那瞎子好容易得着老婆。本来他才得着老婆,又知道咱们老爷帮助璞玉他也可以跟着沾光,怎样说比在救济院或是做叫化子舒服得多,当然宁死也算赖下去。怎能为听几句闲话,就走开?他若不走,我可就要干我的了。”

  正在说着,忽被宝山掩住了嘴,又对他摆摆手。二羊连忙住口,屏息静听,果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由里面走出来。过了一会儿,就见那瞎子由里面摸墙扶壁,悄悄的溜出来。门房中本有灯光,瞧见他穿着柳塘给的破旧衣服,像做贼似的往外溜,但瞎子却不觉察,仍摸索着轻轻走出。到了街门,摸了半晌,才把门开了,直溜出去。宝山轻轻拍手道:“妙计成功了!净莲真不含糊!二哥你替我看会儿门,我回家报告一下,等我回来你再走。这一下你可放心了,你们老爷不会再走,你这副官也当下去了。”

  说着就戴上帽子。丁二羊拦住道:“你不好动,得让我走。弟妹晚知道会儿又算什么?”

  宝山道:“你是想回去报告你们老爷么?”

  二羊道:“我不是报告。他那种脾气,若是现在报告他,就许立刻派人把瞎子给追回来,交还璞玉,那就更糟了。我只是回去看住他。他就许今天起五更上火车,万一走了,我们才保住了璞玉,又丢了他,那不更麻烦了。”

  宝山道:“那么你就去吧。”

  二羊点头道:“好,我走了。老弟你记住,咱们办的这件事,永远不能告诉人。就是往后,出了什么想不到的事,你也不能泄漏。还有咱们弟兄相好了一场,你……”

  说着忽然把下面的话咽住,伸手拍拍宝山肩头,就向外走。宝山才说句:“你今儿真是醉了,满嘴胡说。”

  二羊已走了出去。宝山就跟出去关门。

  一到门口,二羊已跳到阶下,忽回头一扬手,把个纸包儿抛给宝山道:“这是我的一点体己。我喝醉醺了的,那边门房人又杂乱,劳驾你烦弟妹替我收着吧。你们用钱尽管花,我并没用。”

  宝山道:“这是多少啊?”

  二羊道:“我也没数儿。”

  说着就匆匆走去。宝山看他走远,才关上门进了门房,把纸包儿打开,数数钞票,竟有将近二百元的数目,知道这是二羊做副官的官俸和拉洋车的工钱积攒而成。心想这笔钱交净莲存着,以后他再要交来,我还代存,可是不能再退还他。等存有成数,就给他娶个副官太太,从此立份家业,也不枉我们相好一场。又想今日他好像变了个人,居然会长篇大论的说话,却又说得支离糊涂不知什么原故,想是为着他主人要走,真动了心,又加酒喝多了。宝山想着,就也上床歇息。过一会倦意上来,竟呼呼睡去。

  这一觉睡得甚为沉酣。到了次日,太阳上来老高,才被敲门声惊醒。他出去开门,原来是他父亲张福来了。张福见他这时方才睡醒,没做一点事情,气得数落了一顿,叫他回家养福,自己拿着扫帚簸箕,打扫院子去了。宝山受了申斥,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犹疑半天,才决定回家把消息报告净莲,就洗了洗脸。方才要走,忽听外面又有人敲门。走出一看,却是赵宅管家宋升,忙让进门房,问他有什么事,宋升道:“我送信来了,你们老爷起床了么?”

  宝山道:“他大概才睡下不大会儿。这封信要紧么?”

  宋升道:“我们老爷倒说是要紧,可没提请你们老爷立刻拆看。大概不是忙事,要不然怎不叫早送来,直到上了火车,才交给我呢?”

  宝山大惊道:“怎么,你们老爷上火车了,走了?”

  宋升点头道:“可不是走了,我送到车站,眼见他买了到汉口的车票。”

  宝山道:“到汉口怎在天津买票,不是得先上北京么?”

  宋升道:“京奉京汉,正办着联运。大概我们老爷为着方便,从本地买通票,就可以把行李交给路上,不用多一回麻烦了。他的行李虽然不多,可单是破书烂帖,就装着四只箱子,也很够照管的。”

  宝山瞪着眼道:“走了?真走了?这可怪。哦,丁二羊不是回去看住他么?”

  宋升道:“你说什么?丁二羊从昨夜被老爷骂出去,一直没回去。”

  宝山道:“直到早晨,你们老爷走的时候,他也没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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