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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胖妇冷笑道:“好,你的枷你扛着!我只问你,半夜三更跳墙进来,是安着什么心?是你的寿数只活到今天,没有明儿白日了?还是我作了什么私弊,惹你来查考呢?”

  过铁似乎早已打定主意,竭力避免对胖妇正面冲突,专向她的情人进攻,只求把他赶跑,就可保持自己的地位,并且不失胖妇的感情。当时听了胖妇的话,就挺胸腆肚的,把身一转,面对着马二成,大声叫道:“我的家就许我随便出入,管什么私弊不私弊,我不许鸡毛蒜皮的东西,在我家里装妈的孙子!祖宗叫你立刻滚蛋!不服咱们就比样比样……”

  过铁这一番话完全避开胖妇,只向马二成挑衅。但他说完之后,并不见有人答声。

  再看马二成,原来他像没事人一样,正和胖妇相视而笑呢。过铁越发愤恨,又高声叫道:“小子你别装不要紧,妈的发昏当不了死,今儿爷们跟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马二成这时转面瞧他,但脸上仍带笑容,神情安闲,好像局外人看热闹似的,挑起大拇指喝彩道:“好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几句话,把较得真挂劲,不枉是人物字号!”

  说着忽一沉脸儿道:“你方才骂了半天,是骂的我么?”

  过铁翻着眼皮道:“骂的不是你,是狗鸡蛋!小子别装糊涂。”

  马二成听了,并不生气,仍沉着问道:“你为什么骂我?”

  过铁道:“你在我家找便宜,我骂你了,还要毁你呢!”

  马二成冷冷的道:“这是你的家?呸!别不要脸了,这院里哪儿写着是你的家?小子你早享受过头了!是明白的,趁早夹着你的脑袋滚开,那是便宜。如若不然,你知道今儿犯在谁的手里?你去打听打听,河北关上有个马二成,是怎样来头!”

  过铁似乎久已在流氓界中听到马二成的名头,闻言正在悚然向他打量,不料胖妇忽然走过,手里举着个纸包,向过铁说道:“姓过的!我跟你的缘分满了,咱们各自新鲜新鲜吧。这儿有二百块钱小意思,你带着防个马高镫短,我劝你跺跺脚走吧,不必连丝裹肉。要明白强凑不是买卖,再说你拗着也没便宜,这是向着你的话。这个主儿你斗不了,何必白落个灰头土脸!你我有好儿先放着,日子比树叶还长,等着将来再遇吧!”

  过铁听明白这是他们摆好的阵势,男的报名,是对自己威迫,女的给钱,是对自己利诱,心想:你们把我真当作小孩子!我抱了多年的饭锅,守了多年的钱柜,今儿只被你用虚气一吹,就轻易奉让呀!再说我在这里,女的有十万家业,全算是我的,如今为二百块钱,就把缺卖了,世上没这样傻子!当时就愤然把那包洋钱抛在地下,叫道:“好!你这娘儿们也把心变了。这马二成是安心谋产来了,用什么招儿把你哄动了心?你把他当好人,将来准叫他卖了完事!我先揍了这马二成,回头再跟你说。”

  说着一转身,一伸手就从衣襟下掣出一柄小攮子,向前一跳,就指着马二成道:“小子,咱们怎么说吧!”

  马二成望着他,现出鄙夷之色,向前进了一步,腆起胸膛,倒背着手儿,叫道:“没什么说的!小子,你既掏出家伙,就扎你的,爷们身上尽是刀眼。来来,快着点!”

  过铁本来色厉内荏,并没有玩命的勇气和决心,这时见马二成迎着刀尖向前凑来,心中倒没了准儿,知道到了这个分际,已然骑虎难下,只有拼着干了。但又转想,把他杀死,自己便不抵偿,也得终身监禁,胖妇仍将归于他人。这种转想,最能消失人的勇气,大之如当殉国报主的当儿,有此转念,就成不了忠臣烈士,小之在争强斗胜的当儿,有此转念就出不了血案武剧。尤其是光棍流氓,本来是把性命搏衣食的,更不宜有此思想。过铁这一寻思,立刻把气馁了,擎着刀不敢向前扎。

  但马二成的胸口触着刀尖,反把他逼得退一步,马二成大笑道:“小子,你怎么缩了?那么小子你把家伙递过来,我捅死你。”

  说着伸手就抢攮子。过铁知道马二成心狠手黑,刀子若到他手里,绝不曾像自己那样客气,定要向要害处奉敬。若被杀死,可就不能活了,那敢叫他把刀抢去?只向后躲闪。马二成叫道:“哦,你小子不敢捅我,又不叫我捅你,你干什么来了?不是多余露头儿么!”

  过铁脸上觉得发烧,但口中仍自解嘲道:“我弄死你跟碾个臭虫一样!不过这种事没有要命的过节儿,用不着弄死你,只要把你拿下了就得。”

  马二成哈哈笑道:“我占了你的娘儿们,包了你的原儿,这还不是死过节?哈哈,小子你松了!我也别挤罗你,小子你不是说要把我拿下了?怎么拿?快伸手儿,别磨楞蹭痒的!跟你娘儿们还有半截觉等着睡哪。”

  过铁自想动刀镇不住马二成,心里早慌乱无主,这时被他一逼,一时哪能说出真章儿,只得用嘴支持着道:“你不用忙,我自然有法儿收拾你!小子,阎王造定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可是二更也不能叫你咽气,这就叫要报不报,时辰未到。小子你等着吧!”

  马二成双手抱肩笑道:“好,我就等着你!”

  马二成这可成心要他的好看。过铁在这局面之下,本求只有决死一拼,别无他道。你既气馁不敢玩命,又那有别的着数足以制胜,只急得一颗心在满肚里乱跑,瞪着眼儿,半晌没有说话。马二成只冷笑相视,胖妇在旁拉着他道:“他算栽了!咱们进房睡吧,干么还理这鸡毛蒜皮!”

  过铁一听,不觉又把腹中酸气重新提起,叫道:“凭什么我栽?你瞧着,这就分出青红皂白来了!”

  马二成说着,又把胖妇拉回背后道:“你别管,一扶他倒许更醉了。再说他这样走了,也不能死心,今儿总得叫他见个真章儿,大家也得死心蹋地!”

  又指着地下洋钱包儿,向过铁道:“这笔钱可是从情面上给的,你若在这时认头滚蛋,喜喜欢欢的一走,还可以把钱拿着。若还牵丝扯藤的,少时叫我赶跑了,可就连钱边儿也拿不去!”

  过铁瞪眼道:“放你妈的狗屁!钱都是姓过的,你这是扯不着的淡!我把你小子赶跑了,弄死你……”

  马二成接口笑道:“那不用说,我一死就全归你承受,可是你得快把我弄死啊!还说没有要命的过节么?”

  过铁正在踌躇未应,马二成已不耐烦的叫道:“你小子别搅我了!叫你捅我,你不敢;我要捅你,你又害怕。闹了半天,还是用嘴支着,小子别妈的耍骨头!我替你出个主意,咱们在娘儿们眼前露一手儿真的,谁被谁较栽了就甩手一走,你瞧好不好?我知道你的命值钱,这不是碍命的事。”

  说着就走过两步,将院角放的小煤球炉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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