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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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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又夸说班子姑娘衣饰的富丽,享受的豪华。璞玉听着,心想怪不得胖妇那样淫凶,原来是由娼妓退为老鸨的,过铁当然是个乌龟,自己竟投进这卖笑门第来了。想着又听过铁把娼窑夸了半天,忽然说道:“你在家里呆长了,也怪闷的,可以出去玩玩票,赚几文零花也好。” 璞玉听了,才明白他是这样意思,并不是爱自己的人,而是想要自己给他挣钱,不由心中更是难过,惨默无言。过铁见她不答碴儿,就不再向下说,打个呵欠,翻身闭目而睡。璞玉自思:他娶自己当然没安好心,但若要我为娼,也得我自己愿意,我又不是十几岁小孩,他也必知道强逼没用,即使把我勉强送到娼窑,我只怄气掉歪,于他也没好处。由此一想,他必不会动强,只于百计千方的劝诱我,我若抱定主意,永不应从,日子久了,他见从我身上得不着出息,而且要白养着大小三口,也许自觉不合算,倒开恩把我放了。璞玉想着,以为得计,过一会儿也就入睡。 到了次日早起,过铁起身,先到胖妇房中唧喳一会,就又提着布袋走了。璞玉只得率由旧章,伺候胖妇。胖妇倒比昨夜缓和了一些,只不大同她说话。璞玉但求得免斥骂,于愿已足。这一日竟而平安过去,不过晚上过铁没到璞玉房中,璞玉又岂敢争夕。但从这一日起,直有十多天,胖妇白天没有事吵,过铁夜间也不来陪伴,而且每日过铁早晨离家,日暮方归。在这时间内,常有男子来访,胖妇迎入室内,便闭门下帘,良久她才鬓乱钗横的送男子出去。有时竟毫不避忌,在院内就动手动脚。璞玉看到眼中,难免面红耳热。她就好比一个饿汉,空腹多日,忽然有人与以一两顿美餐,给引起了旺盛的食欲,突然又断绝供给,再饿上一些时候,同时却叫别人在她眼前大肆饕餮,这身受的人,纵然善于自制,但意志多少也要有些摇动。 璞玉渐渐觉着不得劲儿,就在小窗上糊些旧纸,隔绝视线。哪知又过了两日,一天午后,璞玉方吃过饭,在院中洗碗,忽见大门敞开,由外面走进两个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大麻子,穿着青花缎的袍子,意态粗豪,一个却在二三十岁,品貌俊美,衣服也十分讲究。二人进门,便问这里可姓过,璞玉还未答言,只见胖妇已走出来,让那二人到东房去。璞玉才明白这二人也是天台访胜的刘阮,急忙避入室中,但心中甚觉诧异:这二人尤其是那年纪较轻的,很像是上等人,即使寻花问柳,也尽有好去处,何以竟来和这蠢猪打交道?正在纳闷,就听外面有脚步声响,随见胖妇领着那较年轻的男子,进入房中。璞玉大吃一惊,胖妇已拉住她附耳说道:“这个人在房里坐一坐就走。” 又向那男子道:“二爷跟我妹妹说话儿吧。” 那男子笑着坐在椅上,胖妇便出去了,璞玉羞得低下头儿,心想这胖妇也要拉我下水,帮她挣钱,所以弄了这男子来。但过了一会儿,只见那男子坐着不言不动,甚为规矩。就又转想胖妇的购主,想是那个麻子,二人有所交涉,自不能留这男子在房,所以暂把他借地安置,也许有的。想着就一直不抬头,只拿起活计,低头尽做。过了半晌,听那男子毫无声息,心想:这个人真是规矩,到了这种地方,谁还能见着女子不加啰唣,也许胖妇曾预先告诉,他知道我不是同道的人,故而不敢妄为,但这样也就算难得了。这时铁头在地下玩耍,触摸那男子衣服,璞玉忙喝他过来。那男子很客气的连说:“不要紧。” 又问铁头几岁,铁头不答,璞玉也不作声,那男子自觉没趣,就立起到门口站着。这时那麻子也从东厢房出来了,二人便在胖妇应酬声中走去。胖妇也没对璞玉说什么。从此日起,胖妇好似把那麻子迷恋住了,几乎每日午后必来,每日必拉男子作伴。胖妇也照例要把他安置在璞玉房中,璞玉起初尚疑胖妇有什么圈套,深自警惕。虽惧着胖妇,不敢躲出房外,却抱定宗旨,不开口,不抬头,如木雕泥塑似的陪着。但过了几日,那男子仍是一贯的老实规矩,而且常有局促不安的神情,似以搅扰璞玉为歉,璞玉虽不看他,也感觉得出来。心想这人必和那麻子是近友,时常一同游逛。 那麻子恋上胖妇,才每日拉他同来,但他每来只有枯坐,毫无乐趣,看他神情,显着多么无聊,却怎又天天来呢?想必是被麻子强拉作伴,不能推却。他一晃儿来了四五次,对我直没有一句挑逗的言语,一点轻薄的意思,可真算难得。璞玉这样想着,不由对他渐渐生出器重的心,偶然不自主的,在穿针引线,或在欠身转面之时,偷瞧一眼。那男子的俊秀容颜,大方态度,入到目中,更使她忍不住第二次的偷看。 女子心理,真是难测,男子对她追求愈甚,她就把自己看得愈高,把男子看得愈低;但男子若不理她,她倒会对这不理她的人发生兴趣,而感觉高不可攀,自己也就失去矜持的力量。璞玉这时已对那男子发生兴趣,心中虽自觉毫无他意,只是奇怪他这样的人,怎会常来这污秽之地,甘受寂寞,恨不得明白是何心理,但实际已把这男子挂在心里了。 在那男子来的第五天,璞玉又在炕上作活,那男子坐了许久,忽取出纸烟要吸,却左寻右顾,不见火柴。璞玉知道自己身旁放着一匣,就忍不住伸手拿过,抛在炕边。那男子瞧见,很客气的说声“谢谢”。才取过划着点烟,又让璞玉吸一支。璞玉不能不答,说声:“我不会,谢谢吧。” 那男子又笑道:“你真忙啊,每天总是作活。” 璞玉微笑不答。过一会儿,偷眼瞧他,见他瞪着眼儿,呆望自己,面色甚是奇怪,方在暗自惊异,忽听他怔怔的说道:“大嫂,凭您这样人,怎会住在这里?” 璞玉听着,只觉他一语之中,含着无限敬重,无限爱慕,无限怜恤,一点也不觉唐突,倒颇生知己之感,就也低声复问他道:“凭您这样的人,怎么来到这里?” 那男子笑道:“我头一次来,是被那朋友拉来开眼的。” 璞玉道:“这里有什么开眼?来一次还不够,怎竟天天来呢?” 那男子听了,笑而不答。璞玉却已明白他话中含着微意,不由心中一跳,低头半晌,才又问那男子姓名。那男子说道:“我姓张,名叫张月坡,因为自己开着皮货庄,照例得应酬外客。那个麻子名叫褚德晋,是京东来的老客,专喜欢钻狗洞子,我不得不应酬他。” 说着又笑道:“我都说了,大嫂还没告诉我呢。” 璞玉叹口气道:“我的事不能告诉人。” 张月坡道:“怎么呢?” 璞玉道:“你也不必打听,咱们只是陌路相逢,你今天来了,明天就许永远不见面儿,告诉你有什么用处?” 张月坡道:“我从第一天就看出您绝不是这里人,直是一个大家小姐,却怎会到了这坏地方,这里面一定很有说处。不瞒您说,我若不为着您,还不天天来呢。” 璞玉听了,心中一动,不由冲口说道:“为我……这是什么意思?” 张月坡道:“我既看出您不是……” 说着向窗外一看,又道:“那娘们一流的人,却怎会落到这里?就恨不得问个明白,所以天天陪着朋友同来。及至来长了,更看出您的人品清高,心中更加敬重,更觉奇怪,才想明白您的细情。我说话过于冒失,说错了您也不要介意,我料您必是受人笼统,才落到这里的。” 璞玉听他说得十分关切,已自暗生感激,听到最后,更触动心里,不由红了眼圈。张月坡看着,立起凑近一步道:“大概我料得不错了,您把委屈对我说说,我可以想法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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