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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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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四爷听她说话,似乎已神凝心乱,只拼去捻自己的胡子。及至听到这里,感动得一甩手,想要拍桌子,不想却把胡子揪下了两根,痛得叫了一声,才握着下颏说道:“好好,女儿,我念了六十年的书,今天要拦你别这样干,那算我白活了七十多岁。可是我若赞成你这样干,那更算我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说的话全对全不对,我老头子犯了什么孽,竟遇见你这件事?这全怨我,为什么前天你一请我就来,为什么到今天这时候我还不死?简直是彼苍者天,诚心给我苦吃,偏又没法教你们两全,难道我就看着你……” 说着咳嗽了两声,又老泪纵横的向如莲道:“你退一步想吧,何必对人这样心慈,对自己这样心狠?莫看眼前,事情说不定还许有变化,你和惊寰中间,多少也该留一线活路,作将来重合的地步。” 如莲惨笑道:“您的意思我明白,咳!我们若有一丝缘分,绝不致有今日。既有今日,我也不盼将来了。我还望着有当陆太太的那一天么?咳,如莲不妄想了。只盼以后他明白了我的心,抱着我的坟头哭上一阵,那我……” 国四爷正咳嗽着,听到末后两句,好似吃了止咳丸,立刻不咳嗽了,曲曲的腰儿也直起来,霍的站起,两手伸到背后,抠着自己的屁股,在屋里转了个圈子,复又坐下,喘着气道:“你……你有死的心?有死的心!” 又拿袖子擦擦额上的汗道:“你胡闹,你胡闹!” 又把胡子使劲一揪道:“我混账,我混账!不枉我足智多谋,出了许多好主意,只落把干女儿害了。” 说着手儿颤颤的拉了如莲的袖口道:“女儿,我后悔,我后悔!前天你求我想法子,我虽不愿意,还觉着你抛了姓陆的,定可以另嫁旁人。哪知道你这样烈性,早安下寻死的心,而且还不肯草草捐躯,必要先断惊寰的眷恋,成全了他夫妇的爱情,然后才自己悄悄的去死。你真有这样的深心,我可不能造这样的重孽。女儿呀!我对不起你!解铃还是系铃人,这事我出过主意,还要我自去破坏。如今我只有去找那陆惊寰,把这里的细情都跟他说破,先把我所定的计策根本消灭,教他和你重归于好。以后你再愿意把他断开,只要你有能力,也随你的便,那就没我国四纯的事了。” 说完站起就要向外走去,如莲大吃一惊,连忙张臂拦住,叫道:“干老,别走,听我说。” 国四纯一面还向外挤着,一面喘嘘嘘的道:“女儿,你别叫我害人,我一定去找他。” 如莲拼命仍把他按到椅上,国四爷支撑着老骨,依然挣扎不已。这时明镜前白发红颜,摇曳生姿,乍看竟好像一段风流韵事,哪知竟是一幕惊心惨目的悲剧呢!这时国四爷到底年老,气力衰弱,敌不过如莲,只得歪在椅上喘气,口里还闹着:“不成,不成,万万不成。” 如莲也沉了半天才缓过气来,细想了想,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国四爷对面,抚着老人胡子道:“干老,您沉住气,也得容我说。我空着嘴说要死,死在哪里呢?您要把这些事告诉惊寰,我倒死得快了。” 国四纯耸眉瞪目道:“怎么?” 如莲道:“您想呀,只顾您把机关泄露,惊寰明白了内情,自然和我好上加好,大力士也掰不开了。” 国四爷点头道:“这才好呢。我就盼你们这样。” 如莲摇头道:“您倒是盼这样,可是惊寰那一面的人,谁能原谅我?我不能再见他们,他们也必不能饶我,有得以后丢人,还不如现在死了呢!话又说回来,我现在一死,十有八九还要把惊寰坑死,这又加上一条命。干老,难道您定要逼我立刻死么?” 国四爷听完,又站起来,如莲怕他又走,忙去拦挡。国四爷摆手道:“我不走。” 说着便在房中踱起来。如莲还防他抽冷子出去,就退到门口把守。国四爷溜了十分钟工夫,如莲又说了许多央告的话,他都似听而未闻。末后国四爷踱到床边,才坐下自己捶着腰腿。如莲见老人为自己受苦,心中抱歉,忙过去伸出粉团似的小拳头,替他轻轻打起来。国四爷忽然叫道:“如莲。” 如莲应了一声,国四爷道:“你要我不去告诉惊寰,也成,可得依我两件事。” 如莲仰着小脸道:“什么事?您说,全依,依,依。” 国四爷把胡子托起老高道:“我这们大年纪,你可莫和我打诳语,不许说了不算。” 如莲凄然正色道:“您待我这片好心,我怎忍跟您说了不算。干老,您要信我。” 国四爷拍膝一响道:“好,我信你。头一件不论怎么时候,不许你寻死。第二件你现在和惊寰断绝了也罢,这件事的秘密既然全在我的心里,将来过个三年二载,事情要生了变化,我看你有和陆惊寰破镜重圆的机会,我还要对他把这件事说穿。他要接你进家,你可不许矫情不去。这两件事怎样?你依得么?” 如莲听了不语,半晌才问道:“将来能生什么变故呢?” 国四爷道:“那谁断得定?不过据我想,将来或是他的太太死了,或是他父亲准他纳妾,这都是你进门的机会呀!女儿,你不要执拗着,你也想想,和一个如意郎君唱随度日,是何等的美满!若飘泊风尘落魄而死,是多么凄凉!这两样你比较比较,孩子,你自己给自己稍留点希望吧!” 说完望着如莲,等她答复。哪知如莲已背过脸去,只看见她身上颤动不已,半晌转过脸来,已哭得泪人相似,扑的倒到国四爷面前,悲啼着道:“女儿实在不想活了,如今干老您这样爱我,我只可为您再活下去,至于惊寰……天呀,我怎能舍得了他……不过,咳,不是我狠啊!……以后随您怎样办吧,我都依您了。” 国四爷见了,知道她在前天决计之时,一颗心儿已经变成冰冷,只有一个死字挡在面前,就百事都不顾虑。如今已被自己劝得从万冷中生出一些暖意,但求略有后望,暂时便不致有意外了,心下不由代为安慰,就拉起她坐在身旁道:“这样才是个明白孩子。我年纪大,见事多,说话绝不会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对惊寰这样深情,将来必有好合之日。你只安心等着吧!” 如莲淌着泪挨近国四爷,道:“干老,您这样疼爱女儿,我以后要当你亲爹看待,您也要常来,容女儿尽些心。” 国四爷捻须微笑道:“我一定常来看你,不教你寂寞。你不是还有亲娘么?闲时和娘去谈谈也好,不必只把姓陆的挂在心头。” 如莲听了,忽的又撇了几撇小嘴,哇的一声又哭出来。国四爷忙问她原故,如莲只顾自哭,许久才拉着国四爷道:“您不必理我,我是个不孝的东西。当初我娘被我那个干爹强押着出门,去做犯私的买卖,我只为一心向着惊寰,倒盼我娘离开,就眼瞧着娘走了。如今……如今……我对不过娘啊!”说着又哭。 国四爷劝道:“现在可以请你娘回来,也不晚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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