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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如莲虽听惊寰说过他女人患病,但不知重到什么程度,又要自己留个地步,便答道:“没听说呢!”

  夫人道:“咳,岂正病着,眼看要死了。她这病错非你能治,所以来求你。”

  如莲怔了神道:“我……我怎会治病?”

  夫人道:“你慢慢听我说,提起话很长。惊寰先认识你,后娶的太太。他只为恋着你,始终没和他太太同房,连话也不说一句。他太太又是个有心的人,想尽法子感化他,也没一点功效。日子长了,连郁闷带生气,便得了重病。不只长了瘰疬,眼看转成痨病。你不知道多们惨呢!”

  说着把自己今天探病的情景,又且哭且诉的说了一遍,这一次更说得绘影绘声,添枝添叶。

  若愚见如莲听着,竟不住的低头拭泪,自己暗自料到有了几分希望。夫人说完又道:“妹妹,你是聪明人,我才跟你说这些话。咱们都是女人,都知道做女子的苦处,应该替旁人想一想。譬如你是坐家女儿,嫁了个可心的丈夫,他却只去和旁人好,一些不理会你,你伤心不呢?”

  如莲站起身,仰头说道:“天知道!我从知道惊寰娶了太太的那一天,绝没有一句话伤他夫妇的感情。至于他不理他太太,他太太得了重病,这全怨不上我。”

  夫人见如莲口角尖利,便又拉她坐下道:“你的话我很信,你绝不会离间他们。可是妹妹你要明白,这本用不着你离间,只要他外面有你这样一个人,你就是劝他去和太太亲密,他也不肯了。”

  说着见如莲不语,便又接着道:“他这太太原不丑不傻,足配得上他。只为有你隔在中间,他的太太就变成红颜薄命,眼看着小命就丧在你的手。”

  如莲听着身上悚然一动,咬着唇儿不语。夫人又哀声道:“眼看人要死了,只求你和惊寰决断,教他回心转意,跟他太太再好了,你算积了大德,我们全感激你。论起来我也明白,你拒绝惊寰,自然要受损失。我们情愿加倍赔一笔损失费,请你说个数目。”

  如莲听到这里,霍然立起,向夫人道:“太太,要说这个,可恕我不恭敬,我要不招待了。您请去问惊寰,我们认识了一年多,我可曾教他花过一块钱?本来他是少爷,我是窑姐,少爷嫖窑姐,还会不捣霉?可是这样看我,就算错翻了眼珠。”

  若愚夫妇想不到如莲对惊寰竟有这一层,大为惊异,不由的愕然对视了一下。如莲又自叹道:“我也不怪太太这样轻看我,本来世上窑姐都这样么。太太方才说的很好,凡事应该替旁人想,我和惊寰是约定嫁娶的了,我如今活在世上,只有他这一条指望。我为救旁人和他断了,将来我也没有活路。到我病得要死的时候,有谁再来救我呢?太太您也替我想想。”

  夫人听她的话说得情词悱恻,又动了不忍之心,真为她着想起来,便有些张口结舌。

  若愚见夫人似乎要屈服给如莲,知道这时是成败的关键,忙站起接口道:“姑娘你的话很是,不过凡事要分个缓急轻重。头一则人家是惊寰明媒正娶的女人,你把惊寰拢到自己怀里,就算抢人家的男人。天下的男人多着呢,何必单抢人家的男人,还落个害一条人命?二则那个已看着待死,只等这个人去救命,你再羁住不放,眼看着她死,你良心上安么?三则人家已嫁准了这个男人,一世不能更动,男人要不和她好,除了死更没别法。你虽和惊寰定了嫁娶,可还没嫁准了他,现在断绝于你无损,依旧可以再嫁别人。你再细想想,我的话是不是?”

  如莲听着已气得手脚冰凉,颤颤的道:“您要再说可以再嫁别人的话,我可要骂街!您真看我们窑姐没有一个好人,您再去细打听打听,不为惊寰,我还下不了窑子呢!”

  若愚见她神色不好,忙服软道:“我错,我错,你不再嫁别人。”

  如莲摇着头叹道:“要教你们一说,我要不绝了惊寰,他太太就算我害死的了?”

  若愚点点头。如莲又转转眼道:“便是我绝了他,他要是还不和他太太好呢?那还怨谁?”

  若愚听了知道这是个难题,一时对答不上,急得在屋内踱了几步。哪知若愚夫人却在旁边开口道:“这件事要问妹妹你呢。”

  如莲道:“怎能问我?我和他断了还能管他的事?”

  夫人笑道:“不然,这只问你是不是诚心和他断绝。你要是只为遮我们的眼目,教惊寰暂时躲你几天呢,那自然不会去和他太太好。你要是诚心和他断绝,自然要把他得罪的寒透了心,教他醒悟露水夫妻靠不住,自能想到结发夫妻的好处,定而翻回头去爱他的太太咧。”

  若愚听夫人说话,万没想到她真有这样韬略和口才,说话竟如此老辣,便望着夫人猩红的小嘴,几乎要过去立时接个长吻。

  如莲听着,眼泪已涌到眶里,一仰头又倒回去,咬牙冷笑道:“太太,您这话说的真绝,定要把我和惊寰中间的路,塞得不留一点缝儿。归总儿说,自然是您的理对。我只落了这下贱的身分,说什么也没用了。太太,我也是个女子,也和富贵人家小姐一样的盼嫁好男人。选得了惊寰,可真不易。您可别只为旁人打算,我要抛了惊寰,我们也是生离死别呀!”

  说着就呜咽起来。夫人搂着她道:“妹妹,不是我狠心,我还真爱你。看出你和惊寰是一对儿,愿意你们到一处。可是你没看见他太太病的多们惨呢!你要亲眼看见,管保把你难过死。我怎能见死不救?所以来和你同量。明知是治一经损一经,但是他太太病在垂危,不救便死。你就是绝了惊寰,要往宽里想,往后不是还有乐趣么?”

  如莲呆了半晌,忽然间立起,大跳大笑。跳完以后,才含笑对夫人道:“我应允您了,一定和惊寰决断。你们劝我的话,我全没入耳。我还是只为惊寰,他要为我把他太太气死,将来传说出去,他担不起这个坏名誉,在亲眷朋友中落个荒唐鬼狠心贼,往后一世不好做人。再说他父亲知道,也不能饶他。我苦命就自己苦吧,何必再害他受累。再说既闹出这个事,我也再没想望进姓陆的大门,早晚是要分手,罢罢,晚不如早!您二位请回,管保五天以内,我教惊寰和他太太睡到一张床上。咱们君子一言,请放心吧!”

  若愚夫妇想不到两个人费了半天唇舌,说得全不中肯。人家所顾虑的却另是一宗事,不由得相顾失色。又听她说话这样斩钉截铁,知道她是牺牲自己终身幸福,顾全惊寰一时的名誉,所顾全的很小,所牺牲的很大,足见她和惊寰的情爱深到何等,都感动得叹息起来。夫人心里又十分替她惋惜,便含泪向她道:“妹妹,我只为救人才害了你,真对你抱歉。你要容我补报呢,将来有什么缓急,尽管去找我,我一定竭力帮助。”

  如莲惨笑道:“谢谢太太,我绝不去骚扰太太。除非将来我死的时候,穷得没有棺材,倘或死在贵府左近,也许有善人求到您府上,那我也就看不见了。”

  夫人听了惊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别胡闹,你要寻了短见,惊寰也定活不了,那你简直害他们一家的性命。他可是千顷田里一棵苗呀!”

  如莲笑着摇头道:“您说的,我这们容易死?请放心吧!我如莲宁害自己,不害别人。”

  夫人惨然道:“咱们一言为定,妹妹多保重,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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