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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惊寰听到“洞房花烛夜”五字,不觉一件事兜上心来,倏的变了颜色,就立起身来在屋里来往的走。如莲并未留神,没看出他的神色,就又接着道:“可怜我没念过书,不懂得什么是好,只觉得这样才不俗气。”

  惊寰只随口答应着,如莲才看出来他心情不属,便问他:“你想起了什么?怎说话神气不对?”

  惊寰摇着头只不说。

  这时节忽听得楼下有人捶打街门,声音很高,情形十分紧急。如莲道:“你留些神,大约租界上的官面来查大烟,我头天进来就遇上一次。咱们可是不怕,到底要留神。他们进来,你千万不可张皇。”

  说着只听街门开了,便听有人问伙计话,如莲隐约听得“陆少爷”三个字,便问惊寰道:“是找你的?”

  惊寰烘的红了脸。如莲道:“是怎么件事?你见他们不见?”

  惊寰摇摇头。如莲道:“你要不见,就不必声张,好在他们伙计还不知道你姓陆。”

  说着又逼问惊寰这人来找他的原故。惊寰顿着脚道:“咳,我告诉你吧,昨天是我办喜事的日子,拜过花堂,吃过喜酒,又教朋友们抓着打了几圈牌,才得空跑出来,到你这里赴约。家里找不着新郎,大概已经乱了一夜了。我的表兄知道我迷恋你,也知道你进了这个班子,所以他绰着影子找来。无论如何,我这时先不回去。”

  如莲听了,不等他说完,便急忙赶到窗前,推开窗子喊道:“楼下谁找陆少爷?陆少爷在这屋里。”

  惊寰忙去掩她的口,却已来不及。如莲又照样喊了两句,才回头向惊寰道:“你这是爱我是害我?只顾这么一办,教我在你家里落多大的怨言?别忘了我将来还是你家的人呢!我要早知道这样,在你方进门时就撵走你了!”

  惊寰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道:“我告诉你又怕你伤心。”

  如莲指着他的脸道:“我看不出你是个糊涂虫!你不是早就和我说过曾定下妻室?定下了自然就得娶,这我伤的什么心?这一来倒仿佛我霸着你不放,请看我冤不冤?”

  说到这里,只听楼下说话的人已蹬蹬的跑上楼来,在堂屋里叫道:“惊寰在哪屋里?”

  如莲忙应道:“请进来!”

  惊寰这时知道躲闪不得,只可迎了出去,口里道:“表哥么?我在这里。”

  只见长帘一启,一个年纪二十多岁,仪容华贵举止活泼的人,已经走了进来,一把拉住惊寰,顿着脚带气带笑的道:“我的小活罗汉,老佛爷,你真罢了我,只顾你在这里高乐,家里都闹反了天!”

  惊寰拉着他道:“表哥,你坐下,听我说。”

  那表哥道:“说什么?快跟我回去!我慌乱中坐着你们新人的马车,各处跑着找了一夜。你放心,我回去编个瞎话,绝不跟姑父说是从这里把你找回去的。”

  说着见惊寰的外衣和帽子都挂在衣架上,就一把抓过扔给惊寰。惊寰忙接过来穿着。他表兄喘着长气,转脸凭空发话道:“姑娘,你也太不知事体,知道他家里有事,还把他按在这里,简直是跟他过不去,只顾您贪图他的洋……”

  说到这里,觉得话口太狠了些,便把底下的“钱”字含糊咽了下去,接着道:“也不管误了人家一辈子的大事。”

  如莲从方才一瞧见进来的人,并不认识,却似乎瞧着面熟,自己也不知怎的,芳心忽然乱跳,眼泪也忽然涌满眶里。又听着他那几句尖刻的话,心里说不出的委屈,觉着都在喉咙里挤住,只可镇定了心,向惊寰道:“这是你表兄么?请给我引见引见。”

  惊寰便指着如莲向那人道:“这是……”

  话未说完,那表哥摆着手道:“快走快走,不用闹这一套,我没工夫!”

  这两句话就把惊寰噎住。如莲却不生气,大大方方的走上前道:“不用引见了,我只跟您说一句,陆少爷今天躲在这里,是不是怨我霸住他,请您回去细问他好了。本来这种日子在这里寻着他,自然不怨您不望好处猜想。”

  那表哥听了,也不回言,拉着惊寰向外便走。惊寰被他扯得一溜歪斜,只回头向如莲皱着眉头,抖抖手腕,便随着踉跄而去,只把个满腹冤苦的如莲抛在屋里。正是:春宵儿女,竟虚一刻千金;情海风波,已兆明年今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杨柳试春愁少妇凝妆翠楼上 摴蒱兴大业赌徒得计狱门前

  话说惊寰被他表哥从如莲屋里拉下楼,一直拉到门口,那打更的伙计还正站在那里,看他俩这种样子,不知是什么道理,又不敢拦阻,只可向楼上喊道:“大姑娘,客走了!”

  如莲在楼上应道:“捻灯开门!”

  那伙计得了这句话,才放心把门灯捻亮,将街门开了。惊寰和他表兄曲曲折折的出了巷口,见街上正停着一辆光彩辉煌的马车。他表兄向车夫扬了扬手,说声回去,就拉着惊寰坐上去,那车便马蹄得得的走起来。惊寰坐在车里,心中乱得和打鼓一样。一会儿如莲的俏脸仿佛在眼前摇晃,倏时又仿佛看见自己的父亲铁青面孔向着自己叱骂,转眼又似看见那未揭盖袱的新妇,拿着盖袱当手帕擦眼泪,不由自己暗暗叫道:“这可糟了,回去旁的不说,只我爹爹这顿骂就不好搪。”

  倘或表兄再一实话实说,定要同着亲友打我个半死。想着便向他表兄道:“若愚大哥,回去您千万替我圆全着说,不然同着这些来道喜的亲友,就丢死人了!”

  那若愚只扬着脸冷笑,一言不发。惊寰心里越慌,口中更不住的软语央告。若愚只是那一副脸儿,说什么也不开口。惊寰正在没法,不想车已停了,看时原已来到自家门口。若愚便拉着惊寰下了车,惊寰只说句大哥积德,便已走上台阶。一个老仆人正从门房里出来,看见他们便叫道:“我的少爷,您哪里玩去了,老爷太太都要急坏,快进去吧!”

  说着拨头就跑向后院去抢头报。惊寰只得硬着头皮随了若愚走进里院,见院里还点得烛火通明。这时住着的亲友内眷,因为新郎失踪,本家着急,都还没睡,如今听仆人在院里喊着报告少爷回来,便都不顾雪后夜寒,全跑出院里,七嘴八舌头的向惊寰乱问。若愚只向她们摆摆手,就领着惊寰进了上房。一掀帘,惊寰就见自己的父亲正端着水烟袋,一脸的气恼,在堂屋椅上坐着,不由吓得面上倏白。他父亲一见惊寰,便瞪起眼来,才要开口,若愚却已先顿着足喊道:“姑丈,您看惊寰荒唐不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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