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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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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杏乐现在常设法到果园路的奶品店去看韩星。他叫一客冰淇淋或巧克力圣代,静静看她当班,在台子间转来转去。他告诉过她,不能打电话到他家去。 通常一到下午,他正忙着打一批文件,细查上司用小字做的修正或批改,准备中文文件的英译工作,或者参考法律书籍,这时候他就很想见她了。 他的办公厅离“彩签商场”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座落在一栋古老的七层水泥大厦中,门很大,天花板也很高。一台大红木浆叶的吊扇由钢管垂下来,不断冲走热气,在顶端呜呜作响。他的座位靠近一个十呎外就有一面砖墙的窗户,正好吸收热流的尾劲见。 一到五点,他就戴上太阳帽,穿上白外衣,冲下两层楼梯——不愿意等电梯——掠过印度剎帝利籍的守卫,走上热烘烘的人行道,他的脑筋敏锐又活泼,彷佛这一天才刚刚要开始。 这时候冰淇淋店往往挤满了顾客,韩星穿着白围裙,正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她总设法走过来,低声讲一两句话,然后高高兴兴继续工作。他发现有些年轻人,甚至年长的男子,都瞪着她优美的身材,百看不厌。 如果他有事不能和她约会,也会来看她几分钟。 茱娜发现,他晚上不在家的次数愈来愈多了。有时候他会找借口打电话回家,说他不回去吃晚饭;然后在七点左右去看韩星,那时大多数英国太太和孩子都回家吃晚饭去了,顾客稀稀落落的。他常常叫一客冷饮,静静等候,不然就到转角的酒店去喝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汽水,或者新加坡姜汁杜松酒,消磨消磨时间。然后他们再一起吃饭,共度黄昏。 出纳员和另一位侍者尼娜都知道杏乐是韩星固定的男朋友。看她工作与晚上约会完全不一样。她精神勃勃,在台子间转来转去,送东西给顾客,擦桌子,拿起小费,放在围裙的口袋里。有时候她似乎会被人赶来赶去。她低头注视某些女顾客的时候,杏乐看出她眼中有苦涩的光芒。他通常坐在偏僻的角落。她稍有空闲,就在柜台后面的位子上休息。她的眼睛瞟向远处,透过半闭的睫毛,掠过别人的头脸,向他这边望过来。 有一次他们发现店里没有别人。尼娜十点上班,六点就走了。那时已七点半,一个客人都没有。韩星到他的台子上坐下来。出纳员提马太太也不在意。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肤女人,有双下巴。 杏乐递一枝烟给女友,韩星伸手去接。 “喔,不行,韩星。这是违反规定的,”出纳员说。 韩星把香烟收起来,皱皱眉头。 “你如果非抽不可,就到后面去抽吧。这里不行。” “拜托嘛。”杏乐恳求提马太太。 “抱歉。这是规定。”她对女侍飘来一个和蔼的微笑。 “喔,好吧……没关系,”韩星叹口气说:“反正快要打烊了。” 杏乐待到店铺关门才走。 他们一踏出门,杏乐就拿一根香烟给她。她接过来,长长吸了一口。 “有时候我累得脚跟都麻痹了。我从中午就忙到现在。整整八个钟头,转来转去,干呀干呀,简直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了。” 他们转过街角,一家玻璃窗上用红黑的字体映出了奇怪的店名:“公主酒吧”。那是一间L形的屋子。前面被吧台占了一半。左边是一间凹室,墙边有沙发座椅。四张暗色的橡木台子,陈旧的顶端刻着不同的大写字母,给屋内带来亲切、熟悉的气氛。两盏壁灯发出了黯淡的光芒。墙上还有一副快船书框和几张美女贴像,显得杂乱无章。这是一个你把帽子放在桌上,也不会有人讲话的地方。 杏乐叫了一份雪利酒,韩星叫了一客轻啤酒。她把头仰靠在墙上。双眼亮晶晶的。 “你的生活也太不愉快。”他说。 “愉快?我恨透了。一天过完,我都累死了。” “收入有多少?” “不一定,我一天可以收三、四元小费。永远没个准。衣着最讲究的贵妇最小气。有时候一个衣冠不整,好像六、七天没有修面的糟老头会送你一块钱。上周尼娜由一个水手那儿平白收到五块钱的小费。你就跑你的台子,对大家客客气气就对了。”她现在彷佛轻松不少。 “多谈谈你自己吧!”杏乐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三岁就成了半孤儿。根本不记得我父亲了。他是葡萄牙人,在香港工作。” 杏乐一只手搭在胸上。另一只手挟着香烟,下巴伸出来,望着灯光较亮的吧台方向。 然后他把手搁在她膝上。轻轻捏一下说:“我很高兴认识了你。” 她挨近来说:“我也是。”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前额。“告诉我,他们怎么会叫你韩星呢?这不是中文,也不像葡萄牙文。倒像瑞典名字。” “这是我父亲取的小名。我母亲说,我学名是葛莱琪拉。我父亲走后,妈妈继续叫我韩星。” “她很疼你。” “当然嘛。我是她唯一的孩子。你觉得可笑吗?” “什么?” “我的名字。” “既然我认识了你,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名字。” “我坦白告诉你。我不想隐瞒什么,因为我们彼此相爱。我想这个名字是指‘美人鱼的孩子’。我母亲是一个‘美人鱼’——你知道广东话吧——咸水妹。”在广东话里,这个名辞专指接白人水手的风尘女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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