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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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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早忘记我自己是在人世,还是在上帝的足下受最后的审判。我只有用力咬住我的嘴唇我不叫任何言语从我的口唇边悄悄地溜出来。天知道,这是个自从有人类以来最严重的一刹那呢!曹他见我不说话,鲜红的血从口角泛了出来。他为这血所惊吓,陡然地站了起来,向我注视。而我就在这个时候失了知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我醒来时,只有王妈站在我的面前。我问她,“曹先生呢?”她说去请医生去了,不久果然听见皮鞋声,曹领来一个西装的中国医生,他替我诊过脉后,打了一针强心针,他对曹说:“这位女士神经很衰弱,所以受不起大刺激的,只要使她不遭任何打击就好了!”医生走后,曹很悲惨地走进来,我让他回去休息,他也并不反对,黯然地去了,唉,多可怕的一幕呵!…… 十月二十二日 曹昨天整日没有消息,“也许他恼我了?”我正在这样想着,忽见王妈拿进一封信来,正是曹派人送来的,他说:“我拿一颗血淋淋的心,虔诚贡献在你的神座下,然而你却用一瓢冷水,将那热血的心浇冷。唉!我还要这失了生机的血球般的心做什么?我愿意死,只有死是我唯一的解脱方法!多谢天,它是多么仁爱呀!昨夜我竟又患了咯血的旧病。——说到这个病真够悲惨。记得那年我只有十七岁,祖父年纪很高了,他急于要看我成家,恰好那年我中学毕业,要到外面升学,而我的祖父就以成家为我出外的唯一条件,最后我便同一个素不相识的某女士结了婚。入洞房的那一夜,我便咯起血来。——足足病了一个多月才好,——这虽是个大厄运,然而它可救了我。就在我病好后的四天,我即刻离开故乡,到外面过飘流的生活,现在已经七八年了。想不到昨夜又咯起血来,这一次的来势可凶,据说我失的血大约总有一个大饭碗的容量吧,叶和袁把我弄到医院里来,其实他们也太多事呢!……” 唉!当然我是他咯血的主因了。由不得我要负疚!今天跑到医院去看他,多惨白的面色呵!当我坐近他床边的椅子上时,我禁不住流下泪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眼看着一个要死般的人躺在那里,难道还不能暂且牺牲自己的固执救救他吗?所以当时我对他说:“子卿只要你好好地养病,至于我们的问题尽好商量。”唉!爱情呵,你真是个不可说的神秘的东西!仅仅这一句话,已救了曹的半条命呢。他满面笑容地流着泪道:“真的吗?珠你倘使不骗我的话,我的病好是极容易的呵!” “当然不骗你!”我说。 “那么,好!让我们拉拉手算数!”我只得将手伸过去,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慢慢移近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道:“请你按铃,告诉看护,我肚子饿了,让我吃些东西吧!”我便替他把看护叫来,拿了一杯牛乳,他吃过之后,精神好了许多。那时已近黄昏了,他要我回来休息,当我走出医院的门时,我是噙着一颗伤心的眼泪呢! 我把沁珠这一段日记看过之后,我的心跟着紧张起来。我预料沁珠从此又要拿眼泪洗脸了!想到这里由不得滴下同情泪来。文澜正问我为什么哭时。院子里已听见沁珠的声音在喊王妈,文澜连忙迎了出去: “唷,文澜吗?你怎么有工夫到这里来?……素文没来吗?”沁珠说。 “怎么没来?听说曹病了,我也没去看他,今天好些吗?”我这样接着说。 “好些了,再调养一个礼拜就可以出院了。你们近来做些什么事情呢?昨天的一场大雪真好,可惜我没有兴趣去玩!” “今年你开始滑冰了吗?我们学校的冰场昨天行开幕礼,真热闹,可惜你没去;让小韩出足了风头!今天本想来邀你去和她比赛,偏巧你又有事!……” “这样吧,今晚你们就在我这里吃晚饭,饭后我们同到协和冰场去玩一阵;听说那里新聘了一位俄国音乐家,弹得一手好琴呢。” 我们听了沁珠的建议,都非常高兴,晚饭后,便同沁珠匆匆地奔东城去,到了冰场时,只见男男女女来滑冰和助兴的人,着实不少,我们去的正是时候,音乐刚刚开场,不但琴弹得好,还和着梵亚琳①呢。我们先到更衣室里,换好冰鞋,扎束停当,便一同下场去。沁珠的技艺果然是出众的。她先绕着围场滑了几转。然后侧着身子,只用一只脚在冰上滑过去,忽左忽有忽前忽后,真像一个蝴蝶穿过群芳,蜻蜓点水般又轻盈又袅娜的姿势;把在场的人都看得呆了。有几个异性的青年,简直停在栅栏旁边不滑了,只两眼呆呆地、跟着沁珠灵活的身影转动。文澜喜得站在当中的圆柱下叫好,其余的人也跟着喝起彩来。我们这一天晚上玩得真痛快,直到十一点多,冰场的人看看散尽,乐声也停止了,我们才尽兴而回。那时因为已经夜深,我们没有回学校,一同住在沁珠那里。 【①梵亚琳,为violin的译音,指小提琴。】 走进沁珠的房里,沁珠一面换着衣服,一面叹息道:“滑冰这种玩艺有时真能麻醉灵魂,所以每一年冬天,我都像发狂似地迷在冰场上。在那晶莹的刀光雪影下,我什么都遗忘了,但是等到兴尽归来,又是满心不可说的怅惘,就是今夜吧,又何尝不一样呢!” 沁珠这些话,当然是含有刺激性的,就是文澜和我也都觉得心里怅怅的,当夜没有再谈下去,胡乱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晨,文澜因为要赶回去上课到学校去了。我同沁珠吃过午饭,到德国医院去看曹,当我们走进他的房间时,只见他倚在枕上看报纸呢!我向他问了好,他含笑地让我坐下,道:“多谢素文女士,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已有三四天不咯血了,只是健康还没有十分复原。” 我说:“那不要紧,只要再休养几天一定就好了。” 当我们谈着的时候,沁珠把小茶几上的花瓶里的腊梅,换了水,又看了看曹的热度记录表,然后她坐在曹床旁的沙发椅上,把带来不曾织完的绒线衣拿了出来,——这件衣服是她特为曹制的,要赶在曹出院的时候穿。在她低眉含笑织着那千针万缕的丝绒时,也许她内心是含着甜酸苦辣复杂的味道。不过曹眼光随着沁珠手上的针一上一下动转时,他心里是充满着得意和欢悦呢!我在旁边看着他俩无言中的表情,怎能禁止我喊出:“呵,爱情,——爱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奇迹哟!”我这样低声地喊着,恰好沁珠抬起头来看我:“有什么发见吗?素文!”她说。 “哦,没有什么!”曹看见我那掩饰的神情,不禁微微地笑了。这时忽听见回廊上皮鞋声,医生和看护进来诊察。沁珠低声道:“时候到了,我们走吧!” 曹向我们点头道谢,又向沁珠道:“明天什么时候见呢?” “大约还是这个时候吧!”沁珠说。 我们走出医院,已是吃晚饭的时候。我约沁珠到东安市场去吃羊肉锅,我们又喝了几杯酒,我趁机向沁珠道歉说,我不曾得到她的应允,擅自看了她的日记。 她说那不要紧,就是我没有看,她也要把这事情的经过告诉我的……并且她又问我: “你觉得我们将来的结果怎样?” 我听了这话,先不说我的意见,只反问她道:“请先说说你自己的预料。” “这个吗?我觉得很糟!”她黯然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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