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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妇女运动问题


  不是骇人听闻的事吗?不满足吗?父系制度,自有史以来,垄断了几千年的社会,为什么到现代才有妇女运动之事实呢?这促醒她们的沉梦,而即于觉悟之途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力量?所谓实际上的压迫又是什么呢?

  未曾答复上项诸疑问以前,我们先研究原始妇女地位,到底怎样?这种被压服的女性,是否由盘古辟天地以来就是这样?及其后来所以被压服的原因?此一项有了解决,则以上的种种疑问,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人类原始的状态,据生物学家之研究,生命本来起于女性,生殖作用最初也只由女子经营,男性是在与异种文明接触而发生种族进化的必要上,发生成长的。宇宙万物,都以女性为根据为中心,证之于下等动物如昆虫类等少数例外外,多表示女性优于男性的一点,可得而知了。至于鸟类,哺乳类,固然是男性多强大美丽,但那强大和美丽,也不是男性原有的,是为受女性的选择,为迎合女性的趣味而发达出来的,这是一切生物界的女性中心的事实的证据。至于人呢?照现在的情形看起来,男子之实力权势兼优;为人生之独裁君主,女子要以压制自己的意志,和欲望等为美德,唯命是听,事事受男子的指使了。但只要我们相信人类之起源,我们祖先曾经经历过女性中心这个事实,我们便不能不问现在的女性何以会倒霉到这步田地呢?并且是从什么时候倒霉起的呢?这一层对于现代的妇女运动,大有密切的关系,并且是妇女运动最大的立足点,不容漠视的呵!

  最初社会的状态,我们可看乌德、巴火防、莫尔干他们诸人的学说:他们所主张群的起源,他们认女性太初的优胜,实支配一切的男性。最初人类群成小群以栖息,所谓“图腾”时代,两性间的关系,没有什么限制,当时男性虽因动物时代的余泽,比女性强大美丽,但这些长处,都不过是为蒙女性之爱,受女性之选择,所必须而且有利的特长,决没有用来作为征服女性的武器与动物时代中样。雌雄淘汰的实权,握在女子手中,男性无论什么女性,都肯交合,而女性则除了适于自己趣味性的男子之外,一概不许接近,男性纵是被女性的摈斥,也不想用暴力来作报复,或强女性服从,只将其愤怒嫉忌转到同性的方面来自家争斗。

  此外留威斯·莫尔干对于女性中心的事实,又发明最新科学的研究,他曾介绍伊洛瓜族的生活道:

  “在伊洛瓜族印度人里面,戴共同女祖先的母系家族团体,组成一户,那个家族由最年长的老婆婆支配,这样家族多数相集而成一氏。

  他们至十九世纪初期,所住的房子,是自十五英尺,至一百英尺长,以圆杆为架子,以树皮为盖蔽的长大连房,这房子中间是走路。两旁是收容一家族,一家族的房间,走路的两端是门扉,走路上通例对于四个家族有一个暖炉,但没有烟囱。各连房在其内部营共产的生活,由游猎以及农作得来的生产物,是共同的所有,各连房都在总揽家内的老婆婆监督之下,每天的饭食都在暖炉治理。治理之后,就请女家长来分配,其残余的食品,由别的妇女收管,分配食品一天只有一回,但锅是一天到晚放在火上的,肚子饿了的,不管是属于那一连房者,都有取下锅子来,以之果腹的权利。”

  再看他们的政治组织:一种族由氏族而成,氏族由数个氏而成,其种族的单位就是氏,各氏由大酋长和普通酋长的两种酋长统率,大酋长是氏之公式的元首,由成年的男女公选。各女家长都有选派代表到种族会议,决定宣战媾和的权利。至于承继权,也是归于女子,所以女子有经济的独立。离婚权亦操于女子手中,子女都属于母之氏,结婚是男子到女家,若女子不高兴这男子时便可逐出,——男子到女家的残痕,可于中国招赘式的婚姻见之。

  当这个时代,女子的权力,大到极点,推其原因,不外经济权操于女子之手的缘故,因为最初社会生活,是男子出外游猎,女子在家耕织,游猎是日无定所,得无定额,有时游猎无所得,就不能不回来求食于女子,女子以坐享耕织之利之故,生活非常安定,经济权在握,男子势必受其支配。

  但母系制度的运命,不久因生产方法的变更而破灭,破灭之余,父系制度就应运而生了。从前男子为获得生活资料之手段的渔猎,渐次减少其必要,而渐次移到耕种方面,最后他们简直驱逐女子实行独占了。他们的地位就陡然加重了。同时女子因育儿及家事等限制,其能力与地位也渐次低下了。

  当母系制度的时候,生活是共同的,财产是共有的,到了父系制度,因生产方法的变易为开发财富的结果而发生战争,共产遂一变而为私产制,于是男子经济权更扩大,于是阶级生出来了,有所谓贫富之别,有所谓主人奴隶之分,不走运的妇女,遂由主人公的地位,一跌而成男子的所有品与奴隶地位了。

  其后因生产工具发达,而发生财富的增加,使直接参与生产或获得其结果的男子地位增高了,又因财产私有的结果,由要让于我之子的希望,就男系系统代替了女系系统,母系制度因而根本动摇,女子遂由喜马拉雅高峰而跌到九幽十八层地狱里了。什么贞操啦,三从四德啦,七出啦,种种片面的道德说也发生了。于是婚姻不能自由,经济不能独立,政治不准干预,职业加以垄断,简直摈之于奴隶不与同人类了。压服得妇女们背驼腰酸,不见天日,不知若干年了,直到现代,才听见呻吟之声,妇女们才觉得一向是睡在幽狱里的,这才想抬起头来。

  而那些夜郎自大惯的男子们,竟忘了自己本来面目,忘记了人类社会之真相,妄作威福,拼命的压服女子们,虽然看见她们在幽狱里拼命的挣扎也决不生一点可怜的同情心,只是冷笑热嘲道:你们这一群弱者,究竟有什么能力?你们除了作男子发泄兽欲的工具,和制造新生命的机器外,没有更体面可作的事情了。你们要依赖男子们生活,你们就不能不服从男子,男子们为了家,往往将薪水的大部分拿回来,供给用度,这是多么大的恩惠,不也是妻子们应当服从和感激他们的吗?其实大部分的妇女,把自己的身心,为丈夫和子女完全消耗了,这一点点物质的报酬算得了什么?而况在家庭制度没有破灭的社会之下,本应有一部分的人,分担家政,而后那一部分的人,才有余暇作社会上一切的事业,女子为他们分了担子的一半,这极大的功劳,足以自傲,她们竟忘了,只知道嘴里吃的是丈夫给的饭,身上穿的是丈夫给的衣服,因感激丈夫的恩惠,而屈服于丈夫威权之下,不但捐弃自己的意志自由,而且苦恼交困,也认为当然的——由这一点的误解,不晓得阻止了社会文明的进步到什么程度!直到现代受产业革命的影响,生活的压迫,妇女免不得也要走到社会上,和社会发生直接关系,而社会上那些冷面狠心的男子,又无处不用其欺凌的手段,妇女受到切肤之痛,所以一听到圣西门、佛利亚、乔治、山德这一般人之民权论的福音,触机而发,于是妇女运动遂与法国的革命同时而起了。我们推论到此,可以知道妇女之所占得优胜的地位,是因经济之权在握,其后所以倒霉也是因为经济权被人掠夺了,现代所以发生妇女运动,经济变动,又是将大的原因。因产业革命之后,机械发达的结果,给予女子两重影响:第一,因为把手工业移到大计划的机械工业了,就把女子的事务减少,使她们生了余裕,除了家事外,更兼顾到社会上一切事。第二,因机械的发达,使富者更富,贫者更贫,不问男女,。使一切无财产者,都汲汲于糊口之途。

  家庭少了许多纷繁的事,其结果同时对于女子又失了保障确实的安全生活。从前的女子只要安安稳稳坐在织布机旁,总有饭吃,总有衣穿;到了后来,家里的织布机为工厂大机器所打倒,而男人们所得的又只敷一口之用,生活艰难,势不能兼顾,于是有嗷嗷待哺之忧,作到结果,妇女们也难怕抛头露面之羞,到社会上与男子抢饭碗了。因此对于更好的教育,更广的活动范围,同一劳动的同额报酬等等的要求,所谓女权运动,男女平等的要求就发生了。

  所以资本主义发达的国家,妇女运动也越激急,也越有组织性和团结力。新女子的活动,可以说是资本主义之下必有的现象:因非在此种环境之下,财富不致集中,小资本的生意仍可存在,人们的生活不致如何艰难,女子既可坐仰父兄丈夫之鼻息,又有家庭琐事之足以羁縻,她们无余裕想别的事,也没苦痛来刺激她们,这些法律的具文的不平等,她们决不想是有什么害于她们的,于是也绝不肯拼命来争了。所以资本主义固然是不利于社会的,而一样有促醒一般沉梦者的觉悟的功,也是不容抹煞的。

  因为凡倡一种运动,能真实觉悟,而有十三分信念的人,必定是曾经风波,尝受过苦况的人,例如英国首先反抗女子以懦弱取悦男子论调的米利·俄尔斯通·克拉夫特女史(一七五七-一七九七),她的身世——是生于中流最低阶级,长于好酒而冷酷的父亲,和懦弱无能的母亲庇护之下,又是无独立心的弟妹所组成富于波澜的家庭里,备尝了辛酸,饱受了女子无智屈从男子专权恶弊的苦痛,一面为当时法国大革命的波动,天赋人权的思想,与米利女史实际生活的经验相结合,就使她确信了两性平等,和妇女改造的必要,于是起而倡“女权拥妒论”。又如社会主义的始祖欧文,他所以能与工人始终表极热烈的同情,肯牺牲他巨资而与工人同甘苦,其原因也因他自身最初也当过雇佣,尝过工人的味道,所以才能一发愿心,渡此可怜同病的众生。

  由此我们可以明白,欧洲各国妇女运动之所以能再接再厉的原因,不外她们真实感到男女不平等的苦味,及确信妇女运动的真理,有十三分的信心,所以她们的运动才能成功,她们的运动才有价值。

  至于中国社会的状况,什么事都是笼络的,显明的限制很少,妇女们所受生活上的压迫也不如欧美,所以中国的妇女运动,由一般的观察,我们敢断定绝不是真实的觉悟和有十三分的信心而后发生的,只是人人都有我羞独无的思想,于是凑热闹,也不免依样葫芦画他一画,但因无信念和确实的经验,究竟支撑不久,而且事此运动的一部分人中,难免有借题发挥,以快其出风头之初心的,所以民国初建之时,唐群瑛、沈佩贞之流,因女子参政运动也不知演出多少笑话,倒运的宋教仁听说还吃了沈佩贞两个大耳光子呢!闹得落花流水,一无结果,便尔遁迹销声,徒落笑柄罢了,有什么成绩可说;因之束身自好的妇女都羞说“参政”二字,从此沉寂了好几年;继起的虽有湖南广东两省妇女为种种运动,但势力都欠雄厚,且是面部的,其旗帜也不彰明;直到五四运动,中国思想界大开新生面,妇女运动也渐次高其声浪,北京有妇女参政运动会,及女权运动协会等成立,但其中主坚分子,多半系血气未定之青年学生,不但不能有团结的组织,而且不免被人利用。当女权运动会成立的时候曾在北京女高师摄影,其中男子差不多要占三分之二,女子不过三分之一,这种情形实在使人惊异,岂是中国男子,特别宽宏大量吗?不与女子对敌,反与女子表十三分的同情,如果此情属实,女子也可以不必运动了。

  当他们站在一部分女子身后,赞助女权运动时,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并且老实说起来,中国现在的一团糟,作什么的不象什么,——所谓根本问题尚不曾解决,纵是容许了女子参政,究竟作得出什么事来?再说法律无非是由社会上实际事实的表现,绝不是张三的帽子李四戴,随随便便东涂西抹所能合用的,欧美的妇女有实力,事实上她能作一切男人所作的事,那末结果法律的条文自然也得容许她们作一切的事了。譬如英国妇女运动开幕于一八一九年,直到一九一八年才告成功,其间整整一世纪,她们的努力如何?她们的毅力又如何?她们若不是在大战时援助政府有功,她们选举权如何拿得到了我们中国妇女在社会上作过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表示过自己的有能力?根本的问题都不想解决,偏喜欢唱阳春白雪之辞,难怪和者寡了。

  拿我们妇女运动过去的事实,和人家欧美对照看,我们简直是耍猴戏,模仿人家的样子,耍耍罢了。其实中国的事情,那一件不是耍猴戏,又何独责于妇女运动,其原因不外没有受够苦,仍旧得过且过的主意,非等到不能过了,总是不肯早为之的呵!

  虽然我对于中国妇女运动的过去,不免抱悲观,觉得一点成效都没有——这或者有一部分,要责备我说“你这话说得太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了,你看现在各大学都开放了女禁,这不是女子运动的效果吗?”不错!现在各大学诚然开了女禁,但我们平心静气想一想,这些教育当局,他们所以肯答应各校开放女禁,与其说是妇女运动之力,何如说为面子好看,人家都开放,我们不妨也点缀点缀的为真实些呢?——不过从前的不满意,无论达到什么程度,而后此的希望,犹方兴未艾,我们妇女们应当撇去浮面一二风头上的事,而用一番切实的工夫,替沉沦已久的妇女开光明之路。

  但妇女问题我以为绝不是社会上单独的问题,若果这社会是健全的状态,妇女问题简直不成其为问题;若果这社会是病的状态,我们单抱住妇女问题死咬,也不见得是根本的解决,便是得了参政权,也一样的抬不起头来。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向那最根本的社会问题上努力,然后我们妇女才有真正解放的时候,社会才有好现象。

  这根本的问题到底是什么?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妇女便可以解放?社会文明便可以进步?

  现在社会上最使人看不过去的是什么?最不近人的生活的是贫民阶级的生活!以我观察,以为现在社会上最看不过的事情,便是唯利是图的资本家以榨取劳工们的血汗,以快其利欲的私心。那最不近人的生活的阶级,便是劳动阶级,他们得食之难,真堪使人酸鼻痛心,而其中尤以妇女为可怜,因为她们劳动的结果,用血汗不减于男子劳工,而所得的报酬,又往往低于男子劳工。此外她们还有比男工可怜的地方,一方面为谋食而进工厂,供资本家的榨取;一方面又要兼顾育儿。据某丝厂厂主的报告,丝厂里女工的生活,其干燥和不安定,真使人不忍卒听。她们从晨曦隐约中,就得拼命往工厂跑,厂里的规矩,每天六点钟开厂,开厂时例须摇铃,工人们都在铃声啷啷中,蜂拥进厂,如果摇过铃再来,虽不过差几分钟,但已经要吃闭门羹了,这一天的饭食,便不知从何处掏来!从上午六点钟作到正午十二点放工,下午两点又要上工,在这短促的休息时间内,她们奔到家里,一壁握着头发待理,一壁又得招呼孩子吃奶,此外自己还得吃饭,——所吃的大约都是些冷饭残羹——更不问好歹,只糊乱倒在嘴里,奔马般的时间,又从不为苦忙的人稍驻,可怜眼见又要上工了,不管孩子的奶吃够了没有,只有狠心放下那带哭声的孩子,急急奔向工厂去。如此操作,直到下午六点钟才放工。

  至于月薪,不过十二三元一一至二十元之谱。这些微的银子,不但买了她身体的自由,抑且买了她意志的自由,掠夺了孩子们母亲的爱,和家庭的幸福。这还不算,到了六月溽暑的天气,前有蒸丝茧的热炉,后有烤丝的蒸灶,前后交烘,因之气蹶身死的,一天免不了几个。这种地狱般的人间,我们耳食者,犹不免烦冤满腔,何况身受茶毒的呢?但是奇怪!今天死了一个工人,明天依旧补上一个工人,绝没有裹足不前的。唉!他们为的是什么?仅仅吃饭的问题,便尔牺牲这许多!而雇他们的雇主一一资本家,又何尝比人多一头一臂,而他们所享受的在工人万万倍之上,而又一无所牺牲,人间事还有不平等过于此的吗?便是给人家作使女僮仆也都比工人受用得多呢!提倡妇女运动的诸姑姊妹!你们不要只仰着头,往高处看,也俯俯身子,看看那幽囚中的可怜妇女吧!为她们求到翻身,求到自由,不是比给少数所谓上流阶级的妇女,求得参政权,不是更要紧而实在的吗?或者有人说求参政权的成功,便是一切的成功,如施设女子教育机关,定平等待遇的条件,都只要有了干预政治的权力,就都作到了,其实无论理论上说得过去与否,而事实上,绝不是如此,不但我们没有实力,得不到参政权,纵使勉强得来,因自己能力有限,及政治界之伎俩百出故,卒不免为一部分争权夺利之工具,这又何苦来?而且运动妇女参政权的事情,在最近的潮流上看来,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代女子求解放应当另辟新道路,才不至劳而无功。现代的妇女问题,已经不是独立的东西,早与社会问题打成一片了。

  人类社会的改进,绝不是局部的,必定全体都有牵连,我们只愿个人本身的安乐,而无暇放眼向大干世界的全局看看,终久将安乐不了。中流以上社会的人,若只觉自己现在还过得去,便不问其他,都只以虚应故事的态度应付一切,点缀升平,到头来自己也要卷入苦恼的漩涡里了。譬如资本主义,其初的毒焰,只焚及下流社会的劳工们,而因他垄断财富的结果,奢侈日甚,消费特妄害,足以将社会一般生活程度提高,中流社会的人也不免要tt苦连天了。又因为垄断之不已,互相竞争,而发生战事,于是全局为之牵动,上流社会的人,也不免颠顿之苦,——这些事实,绝不是法律条文上,所能保障的,完全是实际生活的关系,于条文上作工夫,能不自笑其失计吗?况且我们相信过去时代女子的屈从,是由在产业界方面,女子不能不为经济无能力者所致。如果我们要改善女子的经济地位,解放其过去长久时间的屈从的铁链,又不能不注意到劳动运动,因为劳动运动,实在是促起经济的革新的唯一手段,且是唯一有效的手段,所以我们女子不求真正的解放则已,否则我们就不能不重视劳动运动,因为除此以外·再没有更重要的了。

  而劳动运动中最重要的问题,是工作的时间减少,和工价银的增高,。此外还有就是机会同等问题。

  通例女子对于职业,立在两重不利益的立场上,第一,从事同一的工作而工钱则比男子低廉,第二,被认为女子独占的职业,无论其真价值如何,而在经济上,大概都是受很低的评价,受极低廉的报酬一一至于所以如此之故,第一理由就是几千年来被压制的结果,先天的体力和聪明,及后天的熟练机会都逊于男子,欲想恢复这一层,一方面须要求女子职业教育的改善和普及,一方面女子不被限制于家事及育儿方面,应当予以同等的机会,发展她们的体力及智力。这一层关系减少工作的时间最密切,女子从前因太不劳动而养成弱不禁风的体质,固然是不宜,但劳苦过甚也一样减少其健康。还有一点我们须知人绝不是只为吃饭穿衣服住房子而生存,除求物质的满足外,尚当予以精神的满足,如现在的劳工,除了工作一一枯燥得和机械一般的工作,再没有暇余的时间,使他们享些家人团聚融洽之乐,也再没有暇余的时间,使他们领略些天然的美趣,享受些灵感上的乐趣。克鲁泡特金所主张AD时主义之所以有价值,就在灵肉均调这一点上。

  这以上的问题一方面可以说是女子的问题,一方面又可以说是第四阶级男女共同的问题。不过女子因育儿的关系,却被社会如此残酷的待遇,更使我们感觉到不平之愤,还有一层女子恒被视为奴隶相等的阶级,男子中有阔老官有主人,而女子则完全只是他们的所有品和他们的所有奴隶,这就是激起女子对于男子宣战唯一原因,若果低头一看自己的幽囚中也有他们男子在内,那末她们必当转一面,不向所有的男子宣战,只向那些阶级不同的人一一不问是男是女一一如果女子里有自命阔老官主人,而奴视不同阶级的女子的,我们也应当一样和她们宣战,我们所争的,只是同此头颅的人类平等,并不是两性的对敌,事实上两性在世界是相互而生存的,若故为偏激之论,两性中间树起旗帜,互相战斗,那末中国的女子必要学《镜花缘》里女儿国把林之洋缠起足抹上脂粉来才能出前此一口怨气!如此冤冤相报,不独无意义,而且是大误谬了。

  如上述女子解放的关键,只在劳动运动。劳动运动之克成功,势必在劳动妇女自身的觉悟,而中国的劳动女子又是二字不识,向来被压服惯了,更兼之“忍”是中国人的美德,有所谓“百忍堂”等美名目,不喜生事,一一所谓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又是中国人的惯性,我们若只眼巴巴的望着这一群可怜妇女自动的觉悟,恐怕太不容易了。因此我们稍有知识的妇女,真看到妇女解放的真髓,然后本一片至诚,具百折不挠之毅力和决心,专在这些妇女身上作工夫,或者在工厂旁设立劳工学校,或者在一旁作露天讲演,——这些事业绝不是容易的事,第一要牺牲精神和金钱,甚至要牺牲生命,所以非有十三分决心的人,不配来讲什么运动,更不是专门借题发挥的配来负此重责。

  所以我对中国有彻底觉悟,而想作妇女运动的可敬的志士有极大的希望,也有极恳切的忠告:无论作一种什么事业,第一步路径便是研究室里对于自身修养的苦功修养有素,然后再从事实在的方面观察,观察有得,然后须坚确信心,有了信心,再筹施设之方案。一切都准备好了,便开始工作。工作时必有一种为主义而牺牲一切的信念,到了这时候,所谓火候已到,便没有不成功的事情了。何况乎妇女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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