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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长贼骨头(12)


  第七章

  戏语成真黑夜开棺——红绫被翻娇妻遭殃——空手出发别寻新地——阿长阿长

  事实证明,阿长这双手有特别的天才。他依靠着它们,做了许多人家不敢做的事。光荣的纹已深刻地显露在他的两手上。他现在已没有父母,荫庇一点也没有了。家里没有田也没有钱,只有两间破陋的小屋,一道半倒塌的矮场,一扇破洞点点的烂门。饭锅是土做的,缺了口,筷已焦了一头,碗破了一边,凳子断了脚,桌子起了疤。可以说,穷到极巅了。

  但他能够活着,能够活下去。

  这是谁的功劳呢?

  他的手的功劳!

  他的手会掘地,会种菜,会砻谷,会舂米,会磨粉,会划船,会砍柴……

  易家村极少这样的人物。虽然人人知道他的手不干净,却也缺少他不得。

  又例如,易家村死了人,冰冷冷的,谁去给他穿衣呢?——阿长!阴森森的,谁在夜里看守尸首呢?——阿长!臭气冲鼻的,谁去扛着他放下棺材呢?——阿长!

  不仅这些,他还学会了别的事情。

  “黄金十二两!”

  “有!”他答应着,硼的敲一下铜锣。

  “乌金八两!”

  “有!”硼的又敲一下铜锣。

  “白米三十!”

  “有!”

  “白米四斗!”

  “有!”

  “白米五斗!”

  “有!”

  “白米六十!白米七斗!白米八斗!”

  “有!有!有!”他答应一声敲一下,一点也不错误,一点也不迟缓,当入殓的时候。

  对着死人,他不吐一口涎不发一点抖。他说着,笑着,做着,仿佛在他的面前躺着的不是死人,是活人。

  “啊,爬起来了!”

  半夜守尸的时候,常常有人故意这样的吓他,手指着躺在门板上的死人。

  “正是三缺一,勿来伤阴德!”他安然笑着说。

  “穿得真好啊!纟胡绉和花缎!”

  一次,在守尸的夜里,阿毕鸦片鬼忽然这样的说了起来。

  “金戒指不晓得带了去做什么!难道这在阴间也有用么!”阿长说。

  “怎么没有用!”

  “压在天门,倒有点可怕!”

  “你去拿一只来罢!我做庄家!我不怕!”

  “拿一只就拿一只!”阿长随口的说。

  “只怕阎吴大王要你做朋友!”

  “笑话!剥尸也有方法!”

  阿毕鸦片鬼笑了。

  “你去剥来!”

  “一道去!”

  于是认真的商量了。

  这一夜守夜的只有三个人,其中的一个,这时正熟睡着。他们两个人切切的密议起来,没有谁听见。

  阿毕鸦片鬼是一个光棍,他穷得和阿长差不多。据易家村人所知道,他走的也是岔路。

  于是过了三四天,这事情举行了。

  夜色非常的朦胧,对面辨不出人。循着田膛,阿长和阿毕鸦片鬼悄悄的向一家出丧才两天的棺材走去,后面远远的跟着阿长的妻子,因为这勾当需要女人的左手。

  阿长的肩上背着一根扁担,扁担上挂着一根稻绳,像砍柴的模样。阿毕鸦片鬼代他拿了镰刀,一只麻袋,像一个伴。

  不久,到了那棺材旁了。

  两个人开始轻轻的割断草绳,揭开上面的草。随后阿长便在田里捻了一团泥土,插上三根带来的香棒!跪着拜了三拜,轻轻祷告着说:

  “开门,有事看朋友!”

  说完这话,也就站起来,和阿毕鸦片鬼肩着棺盖,用力往上抬。

  棺盖豁然顶开了。

  那里面躺着一个安静的女人,身上重重叠叠的盖着红绫的棉被。头上扎着黑色的包头,只露出了一张青白的面孔。眼睛,鼻子和嘴巴已陷了进去。

  掀开棉被,阿长就叫他的老婆动手。

  于是拖鸡豹便走上前,在死人的脸上,拍拍的三个左手巴掌,低声而凶恶的叫着说:

  “欠我铜钱还不还?”

  尸首突然自己坐起了。因为女人的左手巴掌比什么都厉害。

  “还不还?”阿长也叫着说,“还不还?连问三声,不还——就剥!”

  三双手同时动手了。

  这一夜满载而归……

  不久,阿长和阿毕鸦片鬼上了瘾了。那里最多金戒指,银手镯,玉簪,缎衣,红绫被。地点又多半在野外,半夜里没有人看见,安静地做完了事,重又把稻草盖在上面,一点不露痕迹。

  没有什么买卖比这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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