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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舍(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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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舍感觉到全身发了热,怒气和不快全消失了。 “你真顽皮!”她埋怨似的说,便重又伸出手去,给他脱下衬衣,轻缓的用面巾在他的上身抹去汗,给他穿上一件洁白的衬衣。 “老是不早点回来!全不管我在这里想念着。”这回可真的埋怨了。 “开会去了。” “难道姓陈的学生今天没有到学校里去?他三点多就来看过你。” “陈洪范吗?” “就是他。还有你的爹。” “为什么不叫陈洪范等我回来呢?我有话和他说。” “叫我女人家怎样招待男客!” “和我一样年纪,也要怕!难道又把门关上了不成?” “自然。” 毕清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有点生气了。 “大热天,也不叫人家息一息,喝一杯茶!我的朋友都给你赶走了!” 安舍又沉下脸,起了不快的感觉。但看见毕清生了气,也就掩饰住了自己的情感。她勉强的微笑着说: “你的朋友真多,老是来了不走,怎怪得我。我是一个女人。” “这样下去,我也不必出门了!没有一个朋友!”毕清说着,气闷的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里,倒在床上。 安舍只得跟了去,坐在他的床边,说: “好了,好了,就算我错了,别生气吧,身体要紧!” 但是毕清索性滚到床的里面去了,背朝着外面,一声也不响。 安舍盘着脚,坐到床的中央去,扯着他。过了一会,毕清仍不理她,她也生气了。 “你叫我对你下跪吗?”她咬着牙齿说狠狠的伸出手打去,但将落到他的大腿上,她的手立刻松了,只发出轻轻的拍声。 “你要打就打吧!”毕清转过脸来,挑拨着说。 “打你不来吗?你的爹刚才还叫我打你的!” “打吧,打吧!” “你敢强扯开你的嘴巴!”她仍咬着牙齿,狠狠的说。 “扯呀!嘴巴就在这里!” “扯就扯!”安舍的两手同时捻住了他的两颊。但她的力只停止在臂上,没有通到腕上。她的手轻轻的捻着,如同抚摩着一样,虽然她紧咬着牙齿,摇着头,像用尽了气力一样。 “并不痛!再狠些!”毕清又挑拨了。 “咬下你这块肉!” “咬吧!” “就咬!”她凶狠的张开嘴,当真咬住了他的左颊,还狠狠的摇着头。然而也并没有用牙齿,只是用嘴唇夹住了面颊的肉,像是一个热烈的吻。 “好了,好了!妈!”毕清攀住她的头颈,低声叫着说。 安舍突然从他的手弯里缩了出来,走下床。她的面色显得非常苍白,眼眶里全润湿了。 “我是你的妈!”她的声音颤动着。像站不稳脚似的,她踉跄的走回自己的房里。 毕清也下了床,摸不着头脑一样的呆了一会,跟了去。 安舍已经在自己的床上盘着脚默坐着。从她的合着的两眼里流出来两行伤心的泪。 “妈!我错了!以后听你的话!”毕清吃了惊,扯着她的手。 “我没有生你的气,你去安心的休息吧。不要扰我,让我静坐一会。”她仍闭着眼,推开了毕清的手。 毕清又摸不着头脑的走了出去,独自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他觉得他的这位继母的心,真奇异得不可思议。她怕一切的男人,只不怕他。她对他比自己的亲娘还亲热。然而当他也用亲热回报她的时候,她却哭着把他推开了。刚才的一场顽皮,他可并没有使她真正生气的必要。他也知道,她的确没有生气。可是又为的什么哭呢?他猜测不出,愈想愈模糊。院子里的光线也愈加暗淡了。摸出时表一看,原来已经六点半了。他觉得肚子饥饿起来,便再转到安舍的房里去。 安舍没有在房里。他找到她在厨房里煮菜。 “你饿了吧,立刻好吃了。”她并不像刚才有过什么不快活的样子。 她正在锅上煎一条鱼。煮菜的方法,她在近五年来才学会。以前她并不走到厨房里来。她的饭菜是由一个女工煮好了送到她的房里去的。但是这荤菜,尤其是煮鱼的方法,她也只在毕清来了以后才学会。她不但不吃这种荤菜,她甚至远远的一闻到它的气息,就要作呕。现在为了毕清,她却把自己的嗅觉也勉强改过来了。她每餐总要给毕清煮一碗肉或者一碗鱼的。因为毕清很喜欢吃荤菜。 但当他们刚在餐桌边坐下,还没有动筷的时候,外面又有客人来了。 “毕清!”是一种短促的女人的声音,“你怎么忘记了我们的聚餐会呀!” 毕清立刻站了起来。进来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清秀的女学生,打扮得很雅致。她对安舍行了一个恭敬的礼,把眼光投射到毕清的脸上,微笑着。 安舍的心里立刻起了很不快的感觉。她认得这个女学生,知道她和毕清很要好,时常叫他一道出去玩。这且不管她,但现在这里正坐下要吃饭,怎么又要把他引走呢? “这里的饭菜都已经摆在桌上了。”安舍很冷淡的说。 “那里也立刻可吃了。” “他已经很饿。” “还有好几个人在那里等他呢。” “不要紧,不要紧,”毕清对着安舍说,“坐着车子去,立刻就到的。” “先在这里吃了一点再走吧—德—!添一副碗筷来,请林小姐也在这里先吃一点便饭。” 但是站在门边的德,只懒洋洋的睁着眼望着,并没有动。她知道这是徒然的。这个可厌的女学生便常常突如其来的把人家的计划打破。她还记得,有一天毕清答应带她出去看戏,已经换好了衣服,正要动身的时候,这个女学生便忽然来到,把毕清引去了。 “不必,不必!我没有饿;那里等的人多呢!” “就去,就去!那里人多菜多,有趣得多!”毕清高兴的叫着,披上外衣,扯着女学生的手,跨上门限,跳着走了。 安舍的脸色和黄昏的光一样阴暗。她默然望着毕清的后影,站了起来,感觉得一切都被那个可憎的女子带走了。她的心里起了强烈的痛楚。她的眼前黑了下去,她不能再支持,急忙走到自己的房里,躲进她的床上。她还想使自己镇定起来,但眼前已经全黑了。天和地在旋转着。她没有一点力气,不得不倒了下去。 过了许久,在黑暗与静寂的包围中,她哼出一声悲凉的,绝望的,充满着爱与憎的沉重的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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