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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11月5日致姚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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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K.先生: 十月卅日信昨收到,关于来问及评传〔1〕的意见,另纸录出附呈,希察。 评传的译文,恐无处登载,关于那本书的评论,亦复如此,但如有暇,译给我们看看,却极欢迎。前几天,这里的官和出版家及书店编辑,开了一个宴会,先由官训示应该不出反动书籍,次由施蛰存说出仿检查新闻例,先检杂志稿,次又由赵景深补足可仿日本例,加以删改,或用××代之。他们也知道禁绝左倾刊物,书店只好关门,所以左翼作家的东西,还是要出的,而拔去其骨格,但以渔利。有些官原是书店股东,所以设了这圈套,这方法我看是要实行的,则此后出板物之情形可以推见。大约施、赵诸君,此外还要联合所谓第三种人〔2〕,发表一种反对检查出版物的宣言,这是欺骗读者,以掩其献策的秘密的。 我和施蛰存的笔墨官司〔3〕,真是无聊得很,这种辩论,五四运动时候早已闹过的了,而现在又来这一套,非倒退而何。我看施君也未必真研究过《文选》〔4〕,不过以此取悦当道,假使真有研究,决不会劝青年到那里面去寻新字汇的。此君盖出自商家,偶见古书,遂视为奇宝,正如暴发户之偏喜摆士人架子一样,试看他的文章,何尝有一些“《庄子》〔5〕与《文选》”气。 译名应该画一,那固然倒是急务。还有新的什物名词,也须从口语里采取。譬如要写装电灯,新文学家就有许多名词——花线,扑落,开关——写不出来,有一回我去理发,就觉得好几种器具不知其名。而施君云倘要描写宫殿之类,《文选》就有用,〔6〕忽然为描写汉晋宫殿着想,真是“身在江湖,心存魏阙”〔7〕了。 其实,在古书中找活字,是欺人之谈。例如我们翻开《文选》,何以定其字之死活?所谓“活”者,不外是自己一看就懂的字。但何以一看就懂呢?这一定是原已在别处见过,或听过的,既经先已闻见,就可知此等字别处已有,何必《文选》? 我们如常,《自由谈》上仍投稿,但非屡易笔名不可,要印起来,又可以有一本了,但恐无处出版,倘须删改,自己又不愿意,所以只得搁起来。新作小说则不能,这并非没有工夫,却是没有本领,多年和社会隔绝了,自己不在旋涡的中心,所感觉到的总不免肤泛,写出来也不会好的。 现在新出台的作家中,也很有可以注意的作品,倘使有工夫,我以为选译一本,每人一篇,绍介出去,倒也很有意义的。 上海也冷起来了,天常阴雨。文坛上是乌烟瘴气,与“天气”相类。适兄尚存,其夫人曾得一信,但详情则不知。 见S君夫妇〔8〕,乞代致意。此复即颂时绥。 豫顿首 十一月五日 对于《评传》之意见 第一段第二句后,似可添上“九一八后则被诬为将中国之紧要消息卖给日本者”的话。(这是张资平他们造的〔9〕,我当永世记得他们的卑劣险毒。)第二段“在孩时”,父死我已十六七岁,恐当说是“少年时”了。第三段“当教育总长的朋友……”此人是蔡元培先生,他是我的前辈,称为“朋友”,似不可的。第五段“中国高尔基……”,当时实无此语,这好像是近来不知何人弄出来的。第六段“《莽原》和《语丝》”,我只编《莽原》;《语丝》是周作人编的,我但投稿而已。第七段“……交哄的血”,我写那几句的时候,已经清党,而非交哄了。第八段“他们的贪酷”,似不如改作“一部分反动的青年们的贪酷……”较为明白。 第十段“……突兴〔10〕并非因为政治上的鼓励,却是对于……”似不如改为“突兴虽然由于大众的需要,但有些作家,却不过对于……”第十一至十二段其中有不分明处。突兴之后,革命文学的作家(旧仇创造社,新成立的太阳社〔11〕)所攻击的却是我,加以旧仇新月社,一同围攻,乃为“众矢之的”,这时所写的文章都在《三闲集》中。到一九三〇年,那些“革命文学家”支持不下去了,创,太二社的人们始改变战略,找我及其他先前为他们所反对的作家,组织左联,此后我所写的东西都在《二心集》中。 第十六段成的批评〔12〕,其实是反话,讥刺我的,因为那时他们所主张的是“天才”,所以所谓“一般人”,意即“庸俗之辈”,是说我的作品不过为俗流所赏的庸俗之作。 第十七段Sato〔13〕只译了一篇《故乡》,似不必提。《野草》英译,译者买[卖]给商务印书馆,恐怕去年已经烧掉了。〔14〕《杂感选集》〔15〕系别人所选,似不必提。 答来问 一《小说全集》〔16〕,日本有井上红梅〔17〕(K.Lnoue)这日本姓的腊丁拼法,真特别,共有四个音,即LWnoWuWe译。 《阿Q正传》,日本有三〔18〕种译本:(一)松浦珪三(K.MaWtsuura)译,(二)林守仁〔19〕(S.J.Ling,其实是日人,而托名于中国者)译,(三)增田涉(L.Masu-da,在《中国幽默全集》中)译。〔20〕又俄译本有二种,一种无译者名〔21〕,后出之一种,为王希礼(B.A.VasiSiev)译。 法文本是敬隐渔〔22〕译(四川人,不知如何拼法)。 二、说不清楚,恐怕《关于鲁迅及其著作》(台静农编)及《鲁迅论》(李何林〔23〕编)中会有一点,此二书学校图书馆也许有的。 三、见过日本人的批评,但我想不必用它了。 此信到后,希见复以免念。 临封又及 〔1〕评传指《鲁迅生平》,美国埃德加·斯诺所著。载于美国出版的英文刊物《亚细亚》一九三五年一月号,后收入他编译的《活的中国》。 〔2〕第三种人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二年,胡秋原、苏汶(杜衡)自称是居于反动文艺和左翼文艺两个阵营之外的“自由人”、“第三种人”。他们宣传“文艺自由”论,鼓吹文艺脱离政治,攻击左翼文艺运动。 〔3〕笔墨官司指鲁迅和施蛰存关于“《庄子》与《文选》”问题的争论。参看《重三感旧》、《“感旧”以后》、《扑空》、《答兼示》(均收入《准风月谈》)等文及有关的“备考”。 〔4〕《文选》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编选。内选秦汉至齐梁间的诗文,共三十卷,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唐代李善为之作注,分为六十卷。 〔5〕《庄子》亦名《南华经》,战国时宋国庄周著,现存三十三篇。 〔6〕施君云《文选》就有用施蛰存在《<突围>之五(答敬立)》(一九三三年十月三十日《申报·自由谈》)中说:描写“自然景物、个人感情、宫室建筑……之类,还不妨从《文选》之类的书中去找来用。”鲁迅在《准风月谈·古书中寻活字汇》中曾予批驳。 〔7〕“身在江湖,心存魏阙”语出《庄子。让王》:“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 〔8〕S君夫妇指斯诺和海伦·福斯特。 〔9〕张资平他们造的指白羽遐(疑为张资平的化名)曾在上海《文艺座谈》第一期(一九三三年七月一日)发表《内山书店小坐记》,同年六月,上海《社会新闻》第四卷第二期又刊载新皖的《内山书店与左联》,二者均含沙射影地攻击鲁迅等左翼作家。参看《伪自由书·后记》。 〔10〕突兴指一九二八年创造社、太阳社对革命文学的提倡及其影响。参看《二心集·上海文艺之一瞥》。 〔11〕太阳社一九二七年下半年在上海成立的一个文学团体,主要成员有蒋光慈、钱杏邨、孟超等。一九二八年一月出版《太阳月刊》,提倡革命文学。一九三〇年“左联”成立后,自行解散。一九二八年该社和创造社对鲁迅的批评和鲁迅的反驳,曾在革命文学阵营内部形成以革命文学问题为中心的论争。这次论争扩大了革命文学运动的影响,促进了文化界对革命文学问题的注意。但在创造社、太阳社的某些成员中曾出现过严重的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的倾向,对鲁迅作了错误的分析和采取了排斥以至无原则的攻击的态度。后来他们改变了排斥鲁迅的立场,与鲁迅共同组织了“左联”。 〔12〕成的批评成仿吾在《创造》季刊第二卷第二期(一九二四年二月)发表《<呐喊>的评论》中有“博得一般人的惊疑”和“像庸俗之徒那样死写出来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之类的话。 〔13〕Sato即佐藤春夫(1892~1964),日本诗人、小说家。 〔14〕《野草》英译已经烧掉指《野草》英译本。冯余声译。译稿交商务印书馆后,毁于“一二八”战火。 〔15〕《杂感选集》即瞿秋白编选的《鲁迅杂感选集》。 〔16〕《小说全集》即日本井上红梅译的《鲁迅全集》,收《呐喊》、《彷徨》两书,仅一册,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东京改造社出版。 〔17〕井上红梅(1881~1949)原名井上进,中国风俗研究者。著有《支那风俗》、《中华万华镜》等。 〔18〕松浦珪三东京第一外国语学校教师。所译《阿Q正传》,一九三一年九月由日本白杨社出版,为《中国无产阶级小说集》第一编。 〔19〕林守仁山上正义的中国名。他译的《阿Q正传》曾经鲁迅校订,一九三一年十月东京四六书院出版。山上正义,参看310313(日)信注〔1〕。 〔20〕一九三二年佐藤春夫编《世界幽默全集》,增田涉负责中国部分,译有鲁迅的《阿Q正传》、《幸福的家庭》和其他作家作品。《中国幽默全集》,应为《世界幽默全集》之十二《中国篇》,一九三三年东京改造社出版。增田涉,参看320105(日)信注〔1〕。 〔21〕一种无译者名指苏联科金(M.Д.KОкИН.)所译《阿Q正传》,收入《当代中国中短篇小说集》,一九二九年莫斯科青年近卫军出版社出版。 〔22〕敬隐渔四川遂宁人,曾留学法国。他译的《阿Q正传》发表在罗曼罗兰主编的《欧罗巴》月刊第四十一、四十二期(一九二五年五、六月号)。一九二九年他又译成《孔乙己》和《故乡》,与《阿Q正传》同收入他编译的《中国当代短篇小说作家作品选》,由巴黎理埃德尔书局出版。 〔23〕李何林安徽霍丘人,文学评论家。当时在山东济南高级中学任教。编著有《鲁迅论》、《中国文艺论战》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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