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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政变之分原因


  政变之分原因夥矣,今择其稍重大者条列之。

  一、戊戌三月,康有为、李盛铎等同谋开演说恳亲之会于北京,大集朝士及公车数百人,名其会曰“保国”。后李盛铎受荣禄之戒,乃除名不与会。已而京师大哗,谓开此会为大逆不道,于是李盛铎上奏劾会,御史潘庆澜、黄桂鋆继之。皇上概不问,而谣诼之起,遍于全都。

  二、同月梁启超等联合举人百余人,连署上书,请废八股取士之制。书达于都察院,都察院不代奏,达于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不代奏。当时会试举人集辇毂下者将及万人,皆与八股性命相依,闻启超等此举,嫉之如不共戴天之仇,遍播谣言,几被殴击。

  三、先是湖南巡抚陈宝箴,湖南按察使黄遵宪,湖南学政江标、徐仁铸,湖南时务学堂总教习梁启超,及湖南绅士熊希龄、谭嗣同、陈宝箴之子陈三立等,同在湖南大行改革,全省移风。而彼中守旧党人嫉之特甚,屡遣人至北京参劾。于是左都御史徐树铭、御史黄均隆相继入奏严劾,皇上悉不问。而湖南旧党之焰益炽,乃至哄散南学会,殴打“湘报”主笔,谋毁时务学堂,积谋数月,以相倾轧。

  四、于四月二十三日,皇上下诏定国是,决行改革。于是诸臣上奏,虽不敢明言改革之非,而腹诽益甚。五月初五日下诏废八股取士之制,举国守旧迂谬之人,失其安身立命之业,自是日夜相聚,阴谋与新政为敌之术矣。礼部者,科举学校之总汇也,礼部尚书许应骙百计谋阻挠废八股之事,于是御史宋伯鲁、杨深秀劾之,许应骙乃转劾康有为。皇上两不问。

  五、先是二月间,康有为上书大陈变革之方,大约以革除壅蔽,整定官制为主义,请在京城置十二局,凡局员皆选年力精壮讲习时务者为之。书既上,皇上饬下总理衙门议行,总理衙门延至五月尚未覆奏,盖意在敷衍搪塞也。至四月二十三日,“国是之诏”既下,皇上乃促总署速议覆奏。总署议奏,驳不可行。上震怒,至五月十七日,复命军机大臣与总署会议,同月二十五日议覆,仍驳其不可行。上益怒,亲以朱笔书上谕,命两衙门再议,有“须切实议行,毋得空言搪塞”之语。两衙门乃指其书中之末节无关大局者准行数条,其大端仍是驳斥。上无如之何,太息而已。夫皇上既知法之当变矣,既以康有为之言为然矣,而不能断然行之,必有藉于群臣之议者何也?盖知西后之相忌,故欲藉众议以行之,明此事之非出于皇上及康有为之私见也。而诸臣之敢于屡次抗拂上意者,亦恃西后为护符,欺皇上之无权也。当五月间大臣屡驳此书,皇上屡命再议之时,举京师谣言纷纭不可听闻,皆谓康有为欲尽废京师六部九卿衙门。彼盈廷数千醉生梦死之人,几皆欲得康之肉而食之,其实康不过言须增新衙门耳,尚未言及裁旧衙门也,而讹言已至如此。办事之难,可以概见矣。皇上病重之说,亦至此时而极盛,盖守旧者有深意焉矣。

  六、皇上自四月以来,屡次所下新政之诏,交疆臣施行,而疆臣皆西后所擢用,不知有皇上,皆置诏书于不问,皇上愤极而无如之何。至六月初十日诏严责两江督臣刘坤一、两广督臣谭锺麟、直隶督臣荣禄,又将督抚中之最贤而能任事之陈宝箴,下诏褒勉。以期激发疆臣之天良,使有所劝惩,稍襄新政。不意各疆臣怨望益甚,谤讟纷起,而顽固之气,卒不少改,惟嫉视维新之臣若仇敌耳。

  七、中国之淫祠向来最盛,虚糜钱帑,供养莠民,最为国家之蠹。皇上于五月间下诏书,将天下淫祠悉改为学堂。于是奸僧恶巫咸怀咨怨。北京及各省之大寺,其僧人最有大力,厚于货贿,能通权贵,于是交通内监,行浸润之谮于西后,谓皇上已从西教。此亦激变之一小原因也。

  八、至七月间候补京堂岑春煊上书请大裁冗员,皇上允其所请,特将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大理寺,及广东、湖北、云南巡抚,河东总督,各省粮道等官裁撤。此诏一下,于是前者尸位素禄阘冗无能、妄自尊大之人多失其所恃,人心皇皇,更有与维新诸臣不两立之势。

  九、中国之大弊,莫甚上下壅塞,下情不能上达。至是皇上屡命小臣上书言事,长台不得阻抑。乃七月间礼部主事王照上书,请上游历外国。礼部堂官等不为代达,皇上震怒,乃将礼部尚书怀塔布等六人革职,赏王照以四品京堂。是为皇上初行赏罚之事,此诏之下,维新者无不称快。守旧者初而震恐,继而切齿。于是怀塔布、立山等,率内务府人员数十人环跪于西后前,痛哭而诉皇上之无道,又相率往天津就谋于荣禄。而废立之议即定于此时矣。皇上于二品以上大员,无进退黜陟之权,彼军机大臣及各省督抚等屡抗旨,上愤极而不能黜之。此次乃仅择礼部闲曹,无关紧要之人,一试其黜陟,而大变已至矣。皇上无权,可胜慨哉。

  十、皇上至是时亦知守旧大臣与己不两立,有不顾利害,誓死以殉社稷之意。于是益放手办事,乃特擢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四人参预新政。参预新政者,犹唐之参知政事,实宰相之任也。命下之日,皇上赐四人以一密谕,用黄匣亲缄之,盖命四人尽心辅翼新政,无得瞻顾也。自是凡有章奏,皆经四人阅览,凡有上谕,皆由四人拟稿,军机大臣侧目而视矣。

  十一、自礼部堂官革职以后,令天下士民始得上封奏,于是士气大伸,民隐尽达,维新之士争出其所怀以闻于朝廷。刑部主事张元济,有请除满汉界限、废科举、去拜跪、设议院之事。工部主事李岳瑞,亦请去拜跪、用客卿,大裁冗员翰林衙门等。嘉谟入告,纷纶辐辏,而守旧大臣日日阴谋,亦复无所惮忌。

  十二、上既广采群议,图治之心益切,至七月二十八日,决意欲开懋勤殿,选集通国英才数十人,并延聘东西各国政治专家,共议制度,将一切应兴应革之事全盘筹算,定一详细规则,然后施行。犹恐西后不允兹议,乃命谭嗣同查考雍正、乾隆、嘉庆三朝开懋勤殿故事,拟一上谕,将持至颐和园,禀命西后即见施行,乃越日而变局已显,衣带密诏旋下矣。

  十三、七月二十九日皇上召见杨锐,赐以密谕,有“朕位几不能保”之语,令其设法救护,乃谕康有为及杨锐等四人之诏也。当时诸人奉诏涕泣,然意上位危险,谅其事发在九月阅兵时耳。于时袁世凯召见入京,亦共以密诏示之,冀其于阅兵时设法保护,而卒以此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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