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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四)(1)


  ——历算学及其他科学 乐曲学

  十 历算学及其他科学

  历算学在清学界占极重要位置,不容予不说明。然吾属稿至此,乃极惶悚极忸怩,盖吾于此学绝无所知,万不敢强作解事,而本书体例,又不许我自藏其拙。吾唯竭吾才以求尽吾介绍之责。吾深知其必无当也,吾望世之通此学者不以我为不可教,切切实实指斥其漏阙谬误之点,俾他日得以校改自赎云尔。

  历算学在中国发达盖甚早。六朝唐以来,学校以之课士,科举以之取士;学者于其理与法,殆童而习焉。宋元两朝名家辈出,斯学称盛。明代,心宗与文士交哄,凡百实学,悉见鄙夷,及其末叶,始生反动。入清,则学尚专门,万流骈进,历算一科,旧学新知,迭相摩荡,其所树立乃斐然矣。计自明末迄清末,斯学演进,略分五期:

  第一期 明万历中叶迄清顺治初叶约三十年间,耶稣会士赍欧洲新法东来,中国少数学者以极恳挚极虚心的态度欢迎之,极忠实以从事翻译。同时旧派反抗颇烈,新派以不屈不挠之精神战胜之。其代表人物则为李凉庵之藻、徐元扈光启等。

  第二期 清顺治中叶迄乾隆初叶约八十年间,将所输入之新法尽量消化,彻底理会;更进一步,融会贯通之,以求本国斯学之独立。其代表人物为王寅旭锡阐、梅定九文鼎等。

  第三期 乾隆中叶以后迄嘉庆末约三四十年间,因求学问独立之结果,许多重要古算书皆复活,好古有识之学者,为之悉心整理校注。其代表人物则戴东原震、钱竹汀大昕、焦里堂循等。

  第四期 嘉庆、道光、咸丰三朝约四五十年间,因古算书整理就绪之结果,引起许多创造发明,完成学问独立之业。其代表人物则汪孝婴莱、李四香锐、董方立祐诚、罗茗香士琳等。

  第五期 同治初迄光绪中叶约三十年间,近代新法再输入,忠实翻译之业不让晚明。其代表人物为李壬叔善兰、华若汀蘅芳等。

  第六期 光绪末迄今日,以过去历史推之,应为第二次消化会通发展独立之期。然而……

  今吾将略述前五期之史迹。唯有一语先须声明者,历与算本相倚也,而三百年来斯学之兴,则假途于历而归宿于算。故吾所论述,在前两期历算并重,后三期则详算而略历焉。

  晚明因天官失职,多年沿用之《大统历》,屡发见测算上之舛误,至万历末而朱载堉、邢云路先后抗言改历之必要。我国向以观象授时为国之大政,故朱、邢之论忽惹起朝野注意,历议大喧哄,而间接博得西欧科学之输入。

  初,欧洲自“宗教革命”告成之后,罗马旧教团中一部分人为挽回颓势起见,发生自觉,于是有耶稣会之创设。会士皆当时科学知识最丰富之人,而其手段在发展势力于欧洲以外。于是利玛窦、庞迪我、熊三拔等先后来华,实为明万历天启时。中国人从之游且崇信其学者颇多,而李凉庵、徐元扈为称首。及改历议起,有周子愚者方为“五官正”钦天监属官,上书请召庞、熊等译西籍。万历四十年前后,凉庵与邢云路同以修历被征至京师。云路以己意损益古法,而凉庵专宗西术,新旧之争自此。崇祯二年,凉庵与元扈同拜督修新法之命。越二年,凉庵卒。又二年,元扈亦以病辞,荐李长德天经自代。天经一遵成规,矻矻事翻译,十年如一日,有名之《崇祯历书》百二十六卷,半由元扈手订,半由长德续成也。凉庵、元扈深知历学当以算学为基础,当未总历事以前,已先译算书。元扈首译欧几里得之《几何原本》六卷,欧人名著之入中国,此其第一。《几何原本》之成书,在元扈任历事前二十三年。自序谓“由显入微,从疑得信,盖不用为用,众用所基,真可谓万象之形囿,百家之学海”。盖承认欧人学问之有价值,实自兹始也。元扈又自为《勾股义》一卷。凉庵亦以半著半译的体裁,为《同文算指》十卷,《圜容较义》一卷。以上诸书,皆为当时言西算者所宗。

  元扈总历事时,反对蜂起,最著者为魏文魁、冷守忠。元扈与李长德先后痛驳之,其焰始衰。《崇祯新历》经十余年制器实测之结果,泐为定本,将次颁行,而遭甲申之变,遂阁置。入清,以欧人汤若望掌钦天监,始因晚明已成之业而颁之。顺康之交,尚有杨光先者,纯狭排外的意气诋諆新法,著一书名曰《不得已书》,其后卒取汤若望之位而代之,旋以推步失实黜革,自是哄议始息矣。

  元扈于崇祯四年上疏曰:“欲求起胜,必须会通;会通之前,先须翻译。……翻译既有端绪,然后令深知法意者,参详考定……”《明史》本传当时研究此学之步骤如此。元扈既逝,旋遭丧乱,未能依原定计划进行。王寅旭引此疏而论之曰:“……文定元扈谥之意,原欲因西法以求进也。文定既逝,继其事者案指李天经等仅能终翻译之绪,未遑及会通之法,甚至矜其师说,龁异己。……今西法盛行,向之异议者,亦诎而不复争矣。然以西法有验于今,可也。如谓为不易之法,无事求进,不可也。……”《历说一》盖李、徐之业,得半而止,未逮其志。所谓“会通以求超胜”,盖有俟于后起,而毅然以此自任者,则王寅旭、梅定九其人也。

  阮芸台著《畴人传》,清儒之部,以王、梅为冠首,且论之曰:“王氏精而核,梅氏博而大,各造其极,难可轩轾。”谅哉言矣!寅旭自幼嗜测天,晴霁之夜,辄登屋卧鸱吻间,仰察星象,竟夕不寐;每遇日月蚀,辄以新旧诸法所推时日杪刻所蚀多寡实测之,数十年未尝一次放过。结果乃自为《晓庵新法》六卷,其自序既力斥魏文魁、陈壤、冷守忠辈之专己守残,推奖利、徐新法,然又谓西法有不知法意者五,当辨者十。其书则“会通若干事,考正若干事,表明若干事,增葺若干事”。其论治学方法,谓:“……当顺天以求合,不当为合以验天。法所以差,固必有致差之故;法所吻合,犹恐有偶合之嫌。”《历策》又云:“其合其违,虽可预信,而分杪远近之细,必屡经实测而后得知。合则审其偶合与确合,违则求其理违与数违,不敢苟焉以自欺而已。”《推步交朔序》又云:“……学之愈久而愈知其不及,入之弥深而弥知其难穷。……若仅能握觚而即以创法自命,师心任目,撰为卤莽之术以测天,约略一合,傲然自足,胸无古人,其庸妄不学未尝艰苦可知矣。”《测日小记序》读此可知寅旭之学,其趋重客观的考察为何如,又可知此派历算学,其影响于清代学风者为何如也。

  定九年辈,稍后寅旭,而其学最渊博,其传亦最光大。所著《勿庵历算全书》,分四大部:法原部八种,法数部一种,历学部十五种,算学部六种,都凡三十种七十五卷。此外关于研究古历法之书尚十三种八十七卷。其书内容价值,非吾所敢妄评。顾吾以为定九对于斯学之贡献,最少亦有如下数点:

  一、历学脱离占验迷信而超然独立于真正科学基础之上,自利、徐始启其绪,至定九乃确定。

  二、历学之历史的研究——对于诸法为纯客观的比较批评,自定九始。

  三、知历学非单纯的技术,而必须以数学为基础,将明末学者学历之兴味移到学算方面,自定九始。

  四、因治西算而印证以古籍,知吾国亦有固有之算学,因极力提倡以求学问之独立,黄梨洲首倡此论,定九与彼不谋而合。

  五、其所著述,除发表自己创见外,更取前人艰深之学理,演为平易浅近之小册,以力求斯学之普及。此事为大学者之所难能,而定九优为之。

  王、梅流风所被,学者云起,江苏则有潘次耕耒、陈泗源厚耀、惠天牧士奇、孙滋九兰、顾震沧栋高、庄元仲亨阳、顾君源长发、屠莼洲文漪、丁维烈等;安徽则有方位伯中通、浦选正珠父子、江慎修永、余晋斋熙,及定九之弟和仲文鼐,尔素文鼏,定九之孙玉汝瑴成等。浙江则有徐圃臣发、吴任臣志伊,龚武仕士燕、陈言扬讦、王宋贤元启等;江西则有揭子宣暄、毛心易乾乾等;湖北则有刘允恭湘煃等;河南则有孔林宗兴泰、杜端甫知耕等;山东则有薛仪甫凤祚等;福建则有李晋卿光地、耜卿光坡兄弟等。其学风大率宗王、梅。而清圣祖亦笃嗜此学,其《御定历象考成》《御制数理精蕴》,裒然巨帙,为斯学增重,则陈泗源、李晋卿等参与最多云。

  黄梨洲年辈略先于王、梅,然既以历学闻,有著述数种。梨洲亦信服利、徐新法之一人,然谓此法乃我国所固有。尝曰“周公、商高之术,中原失传而被篡于西人,试按其言以求之,汶阳之田可归也”。其言虽不脱自大之习,然唤起国人之自觉心亦不少。王、梅所企之“会通以求超胜”,其动机半亦由此。而清圣祖以西人借根方授梅玉汝,告以西人名此书为《阿尔热八达》,译言《东来法》,命玉汝推其所自,玉汝因考订为出于“天元一”。自是学者益知我国固有之算学,未可轻视矣。虽然,大算学书散佚殆尽,其存者亦传刻讹漏不可卒读,无以为研究之资。其搜辑整理之,则在四库馆开馆之后,而董其役者实为戴东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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