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记江西康女士

记江西康女士

　　清光绪二十三年

　　中国女学之废久矣。海内之女二万万，求其解文义，娴雕虫，能为花草风月之言者，则已如凤毛如麟角，若稍读古书，能著述，若近今之梁端氏、王照圆氏其人者，则普天率土几绝也。今夫彼二子之所能者，则乌得为学问矣乎？而其寥绝也若此。《记》曰：“人不学，不知道。”群二万万不知道之人，则乌可以为国矣？梁启超持此论以忧天下。邹凌瀚曰：“请言康女士。”女士名爱德，江西九江人。幼而丧父母，伶仃无以自养。昊格矩者，美国学士有宦籍者之女公子也，游历东方，过九江见之，爱其慧，怜其穷，挈而西行，时女士才九龄耳。既至美，入小学、中学，遂通数国言语文字，天文、地志、算法、声、光、化、电、绘画、织作、音乐诸学靡所不窥，靡所不习，最后乃入墨尔斯根省之大学。以发念救众生疾苦因缘故，于是专门医学，以名其家。学中岁有课，月有试，试而袖然为举首者数数矣。西例校中学生卒业将出学，则群其校之教习，若他校之教习，与其地之有司，若他国旅其地之客官等，而集于校，而授成学者以执据。其得此者，荣幸视中国之及第，或复过之。墨尔斯根者，美国之大都会也。大学中之学生以千计，殊域异种负笈而来者，盖十余国焉。某岁月日，将出学，官师集校中学生领执据，而旅进退者，以百计。次及女士，则昂然翛然，服中国之服，矩步拾级，冉冉趋而上，实与湖北之石女士俱。石者，黄梅人，与康同学，相伯仲者也。西人本侮中国甚，谓与土番若。于是二子者进，结束翘然异于众，所领执据，又为头等。彼中所最重也，彼校教习，若他校之教习，其地之有司，若他国之有司，睹此异禀，则皆肃然而起，违位而鞠躬焉，以为礼。门内门外，十余国之学徒以千计，观者如堵墙，则皆拍手赞叹，六种震动。既毕事，总教习昌言于众曰：“无谓支那人不足言。彼支那人之所能，殆非我所能也。若此女士者，与吾美之女作比例，愧无地矣。”女士之适美也，其母昊格矩。至是既卒学，复从其母归于中国，盖行年仅二十有五云。邹君友昊格矩，因心识女士，女士无他志念，惟以中国之积弱，引为深耻，自发大心，为二万万人请命，思提挈而转圜之。

　　梁启超曰：海内丈夫亦二万万，其有志于是者，盖亦希矣，矧乃女子。梁启超又曰：吾虽未识康女士，度其才力智慧，必无以悬绝于常人。使其不丧父母，不伶仃无以自养，不遇昊格矩，不适美国，不入墨尔斯根大学，则至今必蚩蚩然，块块然，戢戢然，与常女无以异。乌知有学？乌知有天下？呜呼！海内二万万之女子，皆此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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