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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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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副官不由用筷子把桌边一敲道:“嵇科长的话明快极了!我就常常怀疑,我伺候过的长官那们多,一天天的高升发财,中间好几个还是我们武学堂同学,从前在学堂里,十个里头有八个都叫作瓜儿,学科术科,样样不行,甚至有话都说不清的。可是到社会上一混,不到二十年,就分了高低,以前认为不行的,他妈的倒飞黄腾达起来,一般说来,叫作福至心灵,看他们做的说的,好像都比别人高明。其实,从我们挨近的人看来,还不是同在学堂里一样?以前,我还不大明白这是咋个搞起的,难道真个命中注定吗?我也曾把我几个闹得喧喧赫赫的长官的八字,隐到找人算过,都不算啥子了不起的命,跟我们一伙多年当丘二当跑滩匠的,还不是差不多,可是别人何以就爬了上去呢?我从前研究来,也不过认为别人运气好罢了,顶多算是浑胆大……唉!现在听稽科长说来,我才明白了,做文官的,我倒不敢说,定然像这样,做武官的,我真敢说,除了只知有己,不顾利害,浑胆大外,……” 一壶酒很快就斟完了。丁素英大声喊杨世兴再拿来。刘易之先表示够了,费副官也说,还要等着同马经理商量事情,莫喝多了误事。 “甲戌年的允丰正,是少有了,”嵇科长毫不在乎地说:“算来,只是八达号还多。我们难得碰头,丁丁又这么贤惠,总之已打扰了主人,何不再喝一壶呢?” “你今夜不到罗罗家去赶茶舞会吗?刚才小刘已招呼过了。” “还早嘛!她是要将就几位密斯特的,总在八点半才开舞。小刘,你可晓得招呼了好多人?” “我不晓得。内人只吩咐到这里招呼几个人去。” “你是外人,自然不应该晓得内人的事啊!”嵇科长颇有含意地说了这一句。 陈登云也是有意的要将这句话打断,接着问:“起先把话头说岔了,你自己抱怨事情太多,但是才数了三桩,都算是照例的公事,还有呢?” “你要听不照例的公事么?有的是!第一桩,就是救济贫病作家……” “啊!你也揽着了这件事了吗?”费副官说:“说起这般无聊文氓,真像屎苍蝇样,有缝就钻。我们那里,也钻了来。自然也是我的事。我晓得这伙人惹不得,但也得罪不得,我只是向他们说,对于救济的事,我兄弟表二十分同情。不过,我们拿枪杆的,还不是同你们耍笔杆的一样,政府规定的一点薪饷,吃不饱,饿不死,若非本了各人良心,要尽这一份义务时,我们早请长假,改行了。我们这机关是有名的穷机关,要望我们帮助,我们唯有抱十二万分的歉。却好,那伙人倒也容易打整,你先向他们告穷,他们便也相信了。” “这是你们那个机关,性质不同啦!我们哩,说起来是责有攸归的,凡是人民的事,都该我们办,笼笼统统地说来,管、卫、教、养,你看范围好大哟!不过,真正人民大众的事,多劳点神是应该的,可是啥子作家,不晓得是哪一类的家伙,也要我们来磨脑经那却未免太例外了!” 陈登云道:“不错,这几天报上正登得热闹。好些文人都在呐喊。我想这不过是那般搞笔头子的人闲得无聊,闹着好玩罢了,怎也会劳烦起你们办公事的来?这新闻却没有听过。” “你不信吗?我只提说一件,陪都某夫人随便来一封私函,你能像对付小百姓某大娘某太婆样,或是置之不理,或是公公道道给她批一个碍难照准,就完了吗?遵办哩,不成公事,却也不能开这个恶例,说起来,中华民国的政府,牌子上还是人民的,不是哪一个私人可以任意指挥的。不遵办哩,这官话又不好打,而且会得罪人,做官的能得罪一个像那样的大人物吗?你仔细想想看,光是回一封信,要说得方方周到,面面光生,这岂是寻常科秘,光会写案查的人,能做得到吗?……吓!要费点脑经哩!” 丁素英老是在让人吃菜喝酒,并且说:“你们只顾说话,菜也冷了!……啥子作家作家,我也不懂,既是要办救济,想来总是可怜的,我们出点钱也罢了。自从打起国战来,可怜的人真太多,几乎每一个月都在募捐办救济,只要你肯捐,一天里头,几十万都不够!” 刘易之问道:“马嫂嫂你捐过好多?” “我哪里有钱捐!造孽哟!今天去扯了两件衣料,说佛似的说了几天,我们先生才给了一点钱,还算来算去,生怕给多了,说起来我才可怜哩!……” “好,不说了!”陈登云开着玩笑说:“再说下去,我们马经理太太也要叫人救济了!” 酒已喝完。大家只各吃了半碗饭,便一齐穿过堂屋,依旧转到前面窗根下来。 小学生已放学回来,一共五个孩子,两个女的,大些,有七八岁,三个男的,都只六七岁,早跳前跳后,吵成了一片。 天上也挂出一片夕阳,好像明天是个大晴天。阶沿下的蟋蟀,已渐渐鼓动翅子。近月来常常出动的盟国飞机,不管是四个发动机而机身细长的B-29重轰炸机,抑或是机身粗短的运输机,已为大家看熟了,毫不惊异,也偶尔高高的从遥远的云端划过,余音摇曳,虽不像音乐,却也丝毫不令人惊恐,就连老哈巴狗都都,也略不在意的,只顾跟着孩子们在跑跳。 刘易之端着茶杯问费副官:“我要请教一件事,你看湖南的战争,该不会蔓延到大后方来罢?” 陈登云一面洗脸,一面接口说:“我看不会!至低限度,四川是安稳的,只要宜昌打得好,日本鬼子窜不进三峡来。” “凭我们学过军事的看,宜昌方面并不重要,只算一种牵制战。倒是湖南那一股,是主力。敌人的企图,现已判明,是在争夺飞机基地。因此,我们可以想到零陵、桂林、柳州,都不免危险。不过敌人越深入,供应线越长,山地越险峻,我们防守倒越容易些。但我们的短处也多,交通不便利,增援困难,机动性太小,大部队不便使用,尤其可惜的,就是没有重武器,坦克车早已没有,连守要塞的大炮也没有,寥寥几门步兵炮,中啥用!” 刘易之道:“报上不是登过,守衡阳时,曾经有过两团美国炮兵吗?” “报上并没登过。仅只有过这种传说罢了。后来证明了,并不确实。谈何容易,美国的炮兵就开到前线,条件不够得很!只是美国的新武器运到印度的真不少,并不如一般人所说,必等滇缅路打通了,才能大批运来,而是使用这种武器的人,须得加以训练,这是那位联络官阿克森亲口告诉我的。他并且说,顶吃亏的就是中国士兵的体格同学识都太差。曾经在昆明训练过中国兵的美国军官,无一个不叫苦。就拿炮兵来说罢,连角度这个名辞都不懂,还能说数学、弹道学、气象学、物理学吗?若要一一从头教起,真不晓得学到何年何月?……” 刘易之拍着掌道:“哦!我才明白为啥闹了几个月的知识青年从军,连我们领袖的大老少都报了名!” “就是啦!我这半个多月来,忙得不开交的,就是办理这件事。已经初步训练好的教导团,要飞,我们得联络民众团体,办理欢迎欢送,说空话,赠奖品。一方面又要指导各地方的学校,如何仰体领袖至意,鼓励学生,踊跃报名。再而,还得向一般糊涂虫下功夫去指示,如何观察那般思想不纯正的分子,慎防他们利用机会来传播毒素……说起来,真真头痛!中国事情老是有里有面。倒是面子上的事好办,顶恼火的,便是里子上的事。你要禄位高升吗?那你就该力有专注了,吓!……吓!……” “依我讲,这倒是多余的。”费副官同大家一齐抽着主人送上的菲立浦纸烟,散坐在阶沿上,悠然说道:“训练兵士的第一要义,就在服从命令,就在不准许各人用脑经。唯有顶老实的乡下人,两眼墨黑,一字不识的,最不会用脑经,也最合乎兵士资格。这是我们有经验的话。满清时候,若果不办新军,哪会革命?赵尔丰若果专用巡防兵,同志会也早打垮了!我们艰苦抗战这几年,虽然越打越恼火,但一直没有闹到兵变,最近如苦守衡阳四十天,听说连盐都没有吃的,大家宁可战死,也不出降,可以说,得力就在兵士们的脑经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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