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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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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又三的耳根也被伍大嫂说得发了烧。正想换个话题,恰好他学生开了口:“二天,我再也不经佑阿婆走了,急死人!三里一歇,五里一歇,不背她,那天硬走不拢黄水河!” 伍太婆张起缺牙少齿的口呵呵笑道:“又该你个小杂种说嘴了!你不晓得阿婆害过病,脚是的?” 第二支纸烟也抽完了,伍安生给倒来的一杯淡得与开水差不多的茶也凉透了心,而这两婆孙还没有让他单独同伍大嫂说几句只有他们自己才应该知道的话的征象,看来,这两婆孙不陪到他起身告辞,是决计不甘心的。 再仔细审度一下伍大嫂的神态,好像也没有从前那样热。不然的话,她早应该把这死老娘子骂到灶房里去,早应该把儿子支使到街上做这样做那样去了。 “好嘛,你既然要变心,那我何必再痴迷下去!”他心里这样想,当然不能再留连,便起身说道,“你们昨夜才拢,想必不得空,我不多耽搁你们时候,过两天再来看你们。” 伍太婆做了一番照例挽留。 伍大嫂才说了真话道:“大少爷你真会体谅人哟……” 原来他们昨夜拢了之后,虽然承郝又三之情,把家具给他们布置得一样不少。但是不仅关于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要啥没啥,甚至水缸里连一勺水都没有。水倒容易解决,出门不远,就是茶铺,买十个钱热水,就够全家人洗脸洗脚,泡一壶茶,也够解渴。可是肚子饿了,怎么办?他们知道成都省的规矩,到下午三四点钟以后,饭铺都收了堂。只好找到一家素面馆,每人吃两碗素面,伍安生还另外搭了三个油旋子锅块。花了四十六文钱,不但没吃饱(因为自从城外打仗以来,十二个钱两碗素面,其实比从前六个钱一碗的分量还少;锅块哩,也太秀气,三个只能顶从前一个),而且熟油辣子里不知掺了什么东西,吃了之后,辣得心慌。得亏王奶奶王念玉母子买了两封甜点心过来欢迎他们,每人又吃了几个槽子糕,才把肚皮打发饱了。并且从王奶奶口里,也才知道现在成都省的生活,哪里还似从前?东西的价钱涨得多高不说了,有时还买不到。比如今天,他们三个人在街上跑了一早晨,花了那么多钱,到郝又三进门时候,才算把早饭弄到口,但说:“不怕你大少爷笑,还是一顿没油没盐没小菜的白眼饭哩!所以现在就不虚留你了。等两天,把这穷家务打整得有点头绪,定要请你过来耍半天,我还有多少话要跟你说的。” 郝又三心里一下开朗了。忙说:“噢!这倒要怪我办得不周到,为啥就没想到你们回来以后的生活……” 不等他说完,婆媳二人都没口子给他道劳。说是早听伍平说过,要是不得亏他,他们回来连窝场都没有,那才惨哩! 他高高兴兴地已经走到独院门前,伍大嫂忽然啊呀一声道:“该死哟,你看我这记性!……大少爷,莫忙走,有封信,劳烦你叫人送一送。” “哪个人的信?” 伍太婆道:“当真,连我也忘记了。这是吴管带走前交跟我们的,说拢省之后,叫安娃子立刻送去,要紧得很……” 她媳妇从房间里把一封封得极为牢实、粘有红签的皮纸军机信筒拿出,递与郝又三道:“本来要叫安娃子送去的,一来,他才回省,街道不熟;二来,这娃娃恍得很,莫把信搞掉了,才对不住吴哥哩!郝又三将信接过手一看道:“是写给黄澜生的。等我回家吃了饭,梳了辫子,亲自送去好了。我横顺有点事要找他的……” 第八章 “悲欢离合一杯酒”(五) 郝又三又走到黄家,刚跨二门,那个看门老头便从门房里满脸是笑地走出来道:“郝大少爷来会老爷吗?老爷今天出门后,还没回来哩。” 郝又三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太总在家?” “带着少爷小姐出门了。” “太太也不在!” 正待转身,忽然从大厅上走出一个人,远远地便打着招呼道:“郝先生吗?请里头坐。” “咦!你是……” “我是楚用。” “咹,你是楚君?”郝又三走上大厅把他审视了一下,“怎么这样瘦法!害过什么大病吗?”随着楚用往小客厅去时,郝又三继续说道:“噢!难怪上星期我去你们学堂上课,没看见你。我以为你也同别的几个人一样,回家去了,不知道学堂业已复课,一时没法赶来。殊不知你才病了。” 楚用在让座之前,把一支纸烟递过来,一边擦洋火,一边忸忸怩怩地笑道:“不是害病……咳!带了一次枪伤。” 郝又三吃了一惊,睁大两眼定定瞧着他那张已有血色的脸皮道:“带了一次枪伤?哦!想起了,七月十五那天,你是同着几个同学跑出城去,莫非……” “郝先生怎么晓得我那天出城?” “以后再讲吧。我只问你,可就是那天受的伤?” “不是。那天,我只是跟着一个通省师范学堂的学生到郫县去。” “那么,你参加了同志军!”郝又三已经激动起来。 “也不是。我参加的是学生军。” “没听说过哩。” “本来是属于正西路同志军下面的一个大队,在犀浦打垮之后。大概就不再有这个队伍了。” “在犀浦打仗的就是学生军吗?真了不起呀!全省都晓得这一仗打得很激烈,巡防军伤亡不小。不图这一仗才是你们学生打的,了不起!实在了不起!”郝又三不住口地赞叹,接着又定睛瞧着他道,“你这枪伤当然是在犀浦带的?嘿嘿,看你不出喃,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竟然投身枪林弹雨之间,不惜流血牺牲以保障公益,高尚极了!高尚极了!” 郝又三简直忘记了自己是教习先生,几乎用着以前对待尤铁民的那种敬仰心情在对待这个向不放在心上的学生。在这班学生中,只有和他调过皮的王文炳,他才注了意。 楚用起初觉得有点拘束,他还不习惯一个资格比他高的人这样平等而又热情地恭维他。他想起回省以后,表婶对他固然不同,但也只是百般疼惜而已。至于表叔,大概因为是长辈关系,对他这次流血,口吻间总不免带几分教训的意思,比如说:“到底是年轻人不知厉害!”有时还这样说:“《孝经》上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看你受了这样重的伤,几乎性命不保,怎么对得住你家两位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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