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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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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用接着说道:“别人跟前说说倒不要紧。老爷刚才说过,顾家两个长年跟前,是一丝风也漏不得。” “顾家长年吗?已经到门房里睡觉去了。他们说,明天一早,都要到大墙后街跟啥子幺公拜节去。拜了节,还要转街。罗二爷告诉他们,公园关了门,只好去转文殊院,看和尚的大锅大灶……” 黄澜生笑道:“真是快嘴丫头!又没人问你这些。” 这时,高嫂嫂完全平静了,便忙拿碗给桌上三个人盛饭。 黄太太回头向高金山说道:“我原说招呼高嫂嫂明天来公馆过节的。现在有了这些牵绊,明天倒不要来了。” “要来的!”高嫂嫂装着笑脸说,“要来跟太太、跟老爷拜节。我们吃过早饭来,拜了节,我就走。” 高金山也说:“对!也不怕碰见阿三哥他们。” 黄澜生旋吃饭旋说:“这样年成,还拜什么节哟!赵制台都免了贺节,衙门里已有告谕,放假一天,各自回家休沐,号房里连号都无庸去挂了。” 又谈了会儿,三个人的饭快吃完了,高金山示意他老婆,告辞退出。 临走,高嫂嫂还再三说,劳老爷太太金神替她做主。并向楚表少爷道谢,要求他务必把信写好交阿三、阿龙带回去。 黄澜生道:“你可不能着急。我先明白告诉你,这信,我打算请楚表少爷这样写法,说我有重要事情要同你老子当面磋商,请他相机到省一行。为啥要这样写呢?一来是,我说过不便事先泄漏,使你老子为难,甚至于发生障碍,不惟无益,反而有害。二来是,你老子现正同官军对敌,能不能冒险进省,要他加意斟酌。所以信只管带去,他何时能来,却要看时局如何而定的了。你们父女十几年的暌离都过了,算是菩萨保佑你,叫你在无意之中找到了父亲。因此,你就无须着急,静心等候菩萨的安排。菩萨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黄太太并且叫菊花到卧房后半间立柜里取了一封淡香斋月饼、一封芝麻薄脆,交与她,说是给她小孩子们过节的东西,“今年这个节,真不成节,核桃、石榴、板栗、雪梨这些应景果品,一样都买不到。幸而我们龙家同桂林轩李家二房有点瓜葛亲,前半月,交钱托李二爷在淡香斋订了几斤点心。要不然,连月饼、麻饼都没有哩!” 当其高嫂嫂提着月饼、薄脆,跟丈夫走到二门,罗升、何嫂正一同站在过道的纱灯笼底下,叽叽咙咙不知说些什么。 看见他们走来,何嫂先就嘻哩哈啦地拍着巴掌笑道:“哎哟!跟你道喜呀,顾家大姑娘!”又顺手攘了高金山一把道,“你这小伙儿,想不到一下就爬上台盘去了!嘿嘿!团总老爷的娇客呀!以后该不会拿眼角扫人吧?” 两口子大为惊异道:“这些事,哪个告诉你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要哪个告诉……” 罗升轻声吆喝道:“何大娘也是哟!这么大声破嗓地喊,不怕把人家吵醒吗?”回头向两口子笑道,“是这样的,何大娘把少爷小姐经佑睡了,刚刚走到小客厅窗子外,恰恰碰见你们在要求老爷给打主意。你们只顾在屋子里头大说大讲,该不谙有人在外面听墙根哈?《增广》上原本就说过:墙有缝,壁有耳。我们何大娘又是听墙根的好角色,怎么不把你们的秘密听一个全呢?” “哎哟!你这龟儿子、挨刀的!人家好心好肠来告诉你一点新闻,你就编排人家听墙根!人家是走去碰着的,哪个安心去听他们那些卖儿卖女的伤心话!哼!听墙根!你龟儿子才爱听墙根!你的妈才爱听墙根!……” 高金山急忙拦住她道:“算了吧,何大娘,求你少吵一句,好不好?老爷再三吩咐我们,事前泄漏不得一言半语,你大娘自必也听见的。若是吵得人众皆知,老爷只会责备我们,说我们嘴不稳哩!” “对,对,对!你们的嘴都稳,就只老娘一个人嘴不稳,连那个鬼丫头的嘴都是稳的……咳!我现在当着你们两口子说明白哈,今天夜晚,我只向这个姓罗的说了几句……若果到明天早晨全公馆都晓得时,不要只怪我一个人的嘴不稳,别人的嘴都稳……” 最后还性骂了两句,实在找不到什么说的,才怒气冲冲地冲进大厅去了。 罗升这才笑道:“这个鬼婆娘,简直是他妈的一个泼妇!幸而你们的客睡得雷都打不醒……” 高嫂嫂忽然间啥也不说,噔噔噔直朝门房奔去。 等到高金山跟身跨进门限,她已站在高金山平日睡觉的那张连二铺前,映着靠壁条桌上的菜油灯光,俯着背,勾着头,先朝阿三脸上看了会儿,又移到床的那头,把阿龙看得更久更仔细。 两个人都仰面睡着,嘴巴张得很大,几乎看得见舌根。虽然没有打鼾,出气都很粗,两尺以外就感到酒气扑鼻。 高金山使劲把他老婆拉到门外。 高嫂嫂已经咽咽哽哽哭了起来,并且不管罗升和看门老头正如何在看她,她就像疯子似的轻声喊道:“咋个不是他们呢?咋个不是他们呢?唉唉!我的天!……” 第八章 “悲欢离合一杯酒”(三) 今天是星期日,本来可以多睡一会儿的。但连二柜桌上那只三方亮东洋座钟的指针刚刚指到七点三刻,郝又三不但习惯地清醒了,也习惯地一掀薄棉被翻身坐起。 耳朵里明明白白听见有两个人在堂屋里一声高、一声低地在说话,隔着一层薄薄裙板听来,一个似乎是娘母,那一个男的,却是谁呢? “多半是向昝老陕收房钱的事,娘母在吩咐高贵。” 大门外四间铺子,租与昝老陕开成衣铺,出售几家当铺里业已死了当的衣服。十几二十年的主客,从未因收房钱打过麻烦。有时,刚到月底,昝老陕便自动找高贵进来向太太要收租折子,准备交下月的房钱。 不道今年却变了,五月的房钱拖延了半个月;六月的房钱催了几回,到七月底才收清;七月的房钱哩,昝老陕不说不交,总是说等生意稍微好点准交。生意不好,原系实情,全城生意,没有几家好;甚至那些大绸缎铺、大洋广杂货铺都在呻唤说生意不好,恐怕今年要吃老本。但以昝老陕的经济情形而论,他的底子却比那些表面辉煌的大铺子结实,这每月八两银子的房钱(因为押金很轻,所以月租似乎高一点,也是昝老陕的算盘之一),并非拿不出;其所以要一拖再拖,据几个专在门口打听外事的奶妈、老婆子的报告,是昝老陕把钱挪去放了大利,八两银子放出去,他每月至少也要收一两到三两的利息。 现在借钱过日子的人很多,不仅是穷苦小民,还有做官的,还有收租吃饭的绅粮们,随便利息好大,不愁没人借;而且没有硬保,没有红契作抵押,还借不到哩。也因为全城三十二家注册当铺,一多半已止当候赎;一小半虽未止当,可是不是很贵重的东西,那些老陕伙计根本就不让你递到高柜台上。一些私营的小押当哩,不但利重期短,并且价值一两银子的东西,每每只当得钱把银子,几乎等于是抢人;反而不如找昝老陕这等重利盘剥的商人,只要你能月利月清,偿还期限尽可延长,两害相权之下,毕竟还要轻些,说起来,也比进出当铺光彩得多。 两个人尚在堂屋里叽叽咙咙,中间还夹杂有一些隐隐的笑声。 “娘母同哪个人在说话?难道她这么早就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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