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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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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哪些人,你可知道?” “知道的。”王登时从靴靿中摸出一只小小手折,打开念道,“陆军第十七镇统制官朱庆澜……这不用说了。下面是:第三十三协统领施承志,浙江人。所辖六十五标统带周骏……该员虽是四川人,但职道可以保其无他。这次特别调其负责北路剿压,也因信得过该员忠诚无二的缘故。六十六标统带叶荃,云南人……已经禀明过,这标尚未成立,该员正在宁远府西昌县,就巡防副右路、副左路改编。三十四协统领陈德麟,湖北人。所辖六十七标统带孙绍基,浙江人;六十八标统带王铸人,湖北人……调赴西路剿匪的,就是该员。骑兵标统带蒋隆棻,湖南人;炮兵标统带陈桄,浙江人;正参谋程潜,湖南人……” “哦!”赵尔丰截住他的话头说道,“还好,客籍人不少。各营的管带呢?” “四川人多一些。但是督练官、教练官,四川人便少了。督队官,川客籍参半。” 赵尔丰眼睛两转,好像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听说有个很是飞扬浮躁的四川军官姓尹的,叫什么名字?还在你兵备处当会办吗?” “是尹昌衡。现因陆军小学堂总办周道刚奉派到北洋参观秋操,尹昌衡便派去陆军小学堂暂行代理总办职务。该员少年狂妄,与职道相处一段时间,还未看出有什么别的劣迹。” “既这样,克复新津这件事,准定交与陆军。并且把留驻省中尚未调用过的队伍,连宪兵一营在内,全部开出去。” 王道:“叛弁周鸿勋才一营人呀!” 赵尔丰叹了一声道:“你莫看轻这一营人。倘若不用狮子搏兔的气力,你不会收拾得了他的!” 田征葵道:“既然调了将近三标人去,这指挥的人呢?” 赵老四站了起来道:“当然派朱子桥去指挥了……我打电话把他叫来。四叔,你老人家当面吩咐他吧。” “可以。不过先到参谋处把吴璧华叫来,我再同他商量一下。他是军咨府直接派到我处来当差,不完全算是我的僚属,不先同他说好,他可以同我调皮的。” 田征葵道:“刚才杨运使讲的限期,大人也得先斟酌一下。” 赵尔丰眉头一蹙,脸上皱纹全现出来,看来,似乎顿然老了十岁似的。沉吟着道:“十天该可以了?” 田征葵摇摇头道:“大人未免限宽了一点。” “宽了?只怕朱子桥嫌窄了哩!……唉!这一回事情,每出意外,把我都弄糊涂了!……来喜轩里那些人,这两天可安静了些?……谁去打电话问一问尹惺吾,他叫路广钟弄的证据呢?怎么还不呈来?趁上谕没有下,我这里还可上两个奏折,把那些人的罪证更坐实一点,岂不好吗?” 第四章 像鸱鸮一样的人(一) 今夜该三姨太太当班。 说起这个三姨太太,她并不比大姨太太、二姨太太生得妖娆;身材又瘦又小,尚未充分发育。就因为年轻——今年还没有届满十六岁哩!——会撒娇,会卖痴,倒非常博得路广钟的宠爱。每逢三姨太太当班这一夜,路广钟总是无比高兴。一进房间,除了大呼小叫吩咐贴身服侍三姨太太的那个老鸨气十足的张妈,赶快烫绍兴酒,安排消夜外,还往往要从怀袖中取出一些小东西,比如刚刚流行到成都、只能从章洪源、正大裕、马裕隆、庆协泰几家大洋广杂货店才买得到的水红洋绸汗衣啦,东洋珠穿的鬓花啦,或是小女孩顶喜欢的西洋景啦,据说上海匠人都做不出来的眼睛能眨、嘴巴能张、会做哭声、也会做笑声的洋囡囡啦。这些东西,他绝不痛痛快快、老老实实拿给她。总是先拿出来,在她鼻子底下一晃,然后又藏起来,逗得她嘻哈打笑地来抢来夺;甚至当着丫头、老妈、跟班一伙人的面,两个男女竟自无顾忌地滚在一张豆木藤心榻上,闹得鬼声怪气、披头散发而后已。 今夜,还在黄昏时候,三姨太太早由张妈服侍着梳好了一个高耸脑后的爱司头,两边水鬓拖过了耳垂,头发被刨花水抿得光滑如镜。前刘海像一个发面大馒头,高高拱在画得有一指粗细、有棱有角的眉毛上,虽把一片生得太低太窄的额脑显得高了二寸,宽了三寸,但是配上一双单眼皮眼睛,一条塌得看不见鼻梁的鼻子,两片像是被斧头斫成的寡骨脸,一张连龅牙齿都掩不住的、上唇极短的口,到底不算美丽。本来是青春焕发、红白自然的容颜,也着张妈给敷了很厚一层南粉,涂了很浓两片胭脂。粉是一直搽到后颈窝,胭脂是一直抹到太阳穴,白的地方白得不能再白,红的地方红得不能再红。三姨太太不会审美,自己从千秋镜中看来都觉有点刺眼,但张妈偏偏赞不绝口,说,这才是时兴打扮哩。张妈帮过多少大公馆,伺候过多少姨太太,见多识广,能干非凡,由她调摆出来,据说才讨得路大人的欢喜。 可是路大人今夜进来,并不见得欢喜。拿眼角挂了她一眼,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三姨太太经张妈用嘴一支,连忙把一根银白铜水烟袋从丫头手上接过,装着小脚走路样子,——其实她那双未经缠过裹脚布的天足,比她的路大人的脚还大;路广钟绰号路小脚,就因为脚小,走起路来很像跷工不好的小旦。——忸忸怩怩踹到路广钟跟前,把烟袋嘴向他唇边一碰,腻声腻气说道:“我乖乖地跟你装袋烟,好不好?” “今天晚上别跟我烦,我心里有事。”一把将水烟袋抓过去,险些把她那无名指和小指所蓄的长指甲碰断。 三姨太太并未感到有什么难过。反而是张妈嘟起嘴巴咕哝道:“也是哟!人家三姨太太低声下气想来巴结一下大人的,不想摔了一个倒栽葱不算,还跌了一个狗抢屎。得亏三姨太太脾气好,才受下了。掉成别一个嘛!哼!我看这根水烟袋多半要长翅膀!……” 路广钟眼皮一翻,沉着脸色说道:“张妈,莫在那里讨好卖乖,挑弄是非。我只是不要你们来烦我,我心里有事。” 三姨太太嘻开那张短上唇、垮嘴角的口,把一排龅牙齿全露了出来笑道:“你这个人好没佯啊!开口心里有事,闭口心里有事,到底啥子事嘛!说出来给人家听听不好吗?” “我的心事,岂是你们听的!” “自然啰!”张妈把嘴一瘪,接口就说,“大人的心事就说出来,我们这些人也不配懂呀!大人的心事,想来总是啥子忧国忧民啦,升官发财啦。”又狡猾地笑了笑,“哪里会像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人。心里不摆事情便罢,若是摆了事情,不是为了要整人,便是为了要害人。嘿嘿,凭你盘问,我们还不是不肯说的。” 路广钟瞪起一双小三角眼,定定地把张妈盯着。那神态,极像一头正待向一只抱鸡婆扑去的黄鼠狼。 张妈略微有点吃惊。赶快摆出一副谄媚面孔,嘻笑道:“你是大人大量,千记不要因为我把话说拐了,多我的心哟!” “并非多心。我看你说话很在行,倒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同我商量事情?”张妈哈着腰、拍着手地笑道,“莫非你路大人又看上了哪家寡妇,哪家姑娘,要我拉皮条不成?” “莫胡说,商量的是正经事。” “正经事?” “呃,是啦!因为藩台尹大人吩咐下来,说,赵制台要我再找几桩谋反叛逆的证据呈缴上去。我扎扎实实想了两天,倒想得有几桩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就只没把握哪一桩才投合得上赵制台的心眼。这种事,又不好同别一些没相干的人去商量,所以心里不大宁静。” “谋反叛逆的证据?……” “咦?你难道不晓得十五那天逮到制台衙门去关起的那些人吗?” “咋个不晓得闹得天乌地暗的事情?不过大家都说蒲先生、罗先生是好人,都说赵制台冤枉了好人。” “好人,好人,好人又不会造反了!” “蒲先生他们当真造过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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