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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郝达三当下用心用意把《成都日报》上这篇告示重新看了一遍,扬起头来说道:“对!老赵确是这样在用意……我昨天看了它后,真不明白,老赵既是翻了脸,人也逮去了,会所也封了,为什么还说争路是正当的事?……嗯!他原来有意把一件事情分成了两截!……不过,总不能服人。普天下谁不知道蒲殿俊、罗纶、张澜是咨议局议长、副议长、议员?颜楷不但是堂堂正正的股东会会长,还是告假回籍的翰林学士。其余,不是学界中知名之士,便是出仕有年的老宦。拿谋反叛逆来诬枉这班人,也不像得很呀!我说看了令人生气的地方,就是这些。”

  葛寰中笑道:“管你生气不生气,为季帅设想,不这么说却不行。他这么一说,他才有个下手办法,不然的话,你叫他怎样来转这个硬拐呢?”

  “我又要请教你啦。你看,老赵既是安心强硬下去,我们这方该怎样去对付才好?”

  “我先要知道在十五出事以后,你们股东会同咨议局,可曾商量过对付的方法?”

  “少数人商量过。就因为看不清楚老赵的方针,所以大家都拿不定主意。”

  “现在可以拿定主意了。一方面,在这里撩住他,同他讲道理。他既然未奉上谕……这一点,必须找黄澜生打听确实。如其真无上谕,那就逼迫他把所奉密旨宣布。他若宣布不出,他就输了。但是一方面,也得派人出去到处宣扬他蒙蔽圣聪,专权肆杀。最好到北京去找四川京官,同他打京控。总而言之,季帅虽把事情分为两橛,你们却不能分,一分,就上了当。”

  郝达三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本来是他耍的迷人把戏,我们怎能自迷其目呢?不过,伯英等人落在他手上,我们同他理落起来,他该不会加害他们吧?”

  “这点,你们倒可放心。我记得宣统二年宪政编审馆奏定的死罪施行细则,曾规定:凡谋反叛逆犯大不道者,属大理院特别权限。你们可以引出这条条文去同他理落。即令伯英他们造反是实,不经大理院判决,他也不能擅自处理。如其你们同他打起京控来,季帅就更无法加害伯英他们了。好在又关在他衙门里,不能暗地谋死,捏造瘐毙的。”

  郝达三登时眉开眼笑地说道:“嘿,嘿,寰中,你真是双料诸葛亮!经你这一指点,我们还害怕什么?”

  高贵出来请示:是不是要叫厨房添菜。

  葛寰中把手一摆道:“我可要告辞了。”

  “便饭嘛,不要客气。又三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再切实同他谈一谈。我年来多病,脑力很不行,许多要紧话,说后总不大记得清楚。”

  “真的,我也忘了问,又三到哪里去了?”

  “他到一个认识的巡防兵管带处去了。”

  葛寰中笑道:“又三的交游越宽啦!也好,当今之世,交游宽点,未始没有好处。不过,不要学傅樵村,过滥了,也不好。”

  第三章 又是一盘棋(三)

  不错,郝又三果然到督院街沂水庙伍平驻扎的地方去了。他去,主要是探听伍大嫂到底什么时候才回省,同时顺便和伍平谈一谈帮他置备家具的情形。

  郝又三自从知道伍平家眷由打箭炉起身之日起,几乎天天扳着指头在算,算来算去,至迟七月十九日该拢了。但是过了两天,依然没有音信。他每天都要到伍平那里走一遭,每天都是愁眉苦脸走出沂水庙。因为从七月十六日四城门紧闭,十七日团防、同志会麇集双流县,虽然红牌楼一仗,巡防兵打胜,可是也只追到簇桥就退回成都,双流县上下道路,从此不通。但凡由南路运省的柴炭油米,以及其他东西,全被同志会和团防节节拦断。听说空手行人倒不拦,但盘问得很严,要是同官府军队有点关系的人,管你男女老少,立将脑壳斫下,挂在树上示众。

  他越打听心里越焦:“天啰!她该不会遇到啥子祸害吧?”

  倒是伍平本人反而不像郝又三那样操心,他满有把握地说:“得到确实消息,周鸿勋一营人已经开到了新津。我的老娘同屋里人既是和他一路,必定也在新津歇脚了。周鸿勋这人,是个仗义疏财的汉子,与我同事几年,彼此都很投合。我把家眷托了他,是非常放心的。”说到双流县上下道路不通,伍平更不在乎,“同志会与团防嘛,这些乌合之众,不管他们多少人,若是遇上周鸿勋,不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那才怪哩!”

  伍平现在不操心。在半月以前,还是操过心的。他操心是家眷一旦到省,落脚在何处的问题。他已经反复想过几次:这次家眷回省,应该在省城长住下来,不管他本人将来行踪如何,老娘是六十多岁的人,常常闹病,万难再像以往那样跟着他东奔西走;儿子已经十五岁,倒大不小,本来应该送去学徒弟的,老婆偏偏坚决主张还是进学堂念书。比及到成都同郝又三谈起,郝先生满口赞成,并认为去考陆军小学,他还可以帮忙。上一代下一代既该住在成都,老婆自然不能跟他走了。

  那么,一家人回来,要是不先把房子佃妥,怎么行呢?伍平是在成都生长的人,虽然离开成都有年,但对成都情形仍很熟悉。他知道,在成都买卖房子,尽可以找房贩子,尤其要置备一所高房大厦,乃至带有花园的大公馆,极容易。倒是要租佃一间两间适合中下人家身份的住宅,那只好成天到街巷里走动,看各家门道、各家院落的门枋上,有没有吉房出租的帖子巴出来。自己一天到晚不能离开沂水庙,为的是非常时期,随时有军令到来,要是耽误了,前程与性命当不得耍的。手下人又都是初次来省的外州县人,不但对成都情形不熟悉,甚至连街道都不认得。恰巧,郝先生有空,又是热心人,只好作揖磕头,把找房子的要事拜托给郝又三。

  为伍大嫂找房子,在郝又三,当然乐于承当。不过自家从未办过这种琐事,承应了之后,却不晓得怎样措手。这时,他才想到吴金廷这个人,“如其有他在这里,可多么方便!”

  他最初也不十分着急。他心里已经盘算到他家大花园内那几间空房子的头上。

  他三叔郝尊三应了资州林家重聘,带着姨太太春兰与小妹子到资州为林家看龙脉地去了。

  郝尊三这种无师自通的本事,只管为侄儿侄女所讥笑,可是在远亲疏戚以及没有见过面的朋友之间,他的声名倒越来越大。他曾经为红薯坡廖七爷看过一块阴地,在黄龙溪左近。山、水、沙、案当然没有弹驳,还担保若果照他所点穴道开土,其间定有一些名堂。果然,挖土不到三尺,就发现下面平铺了一层五色细泥,手指拈起,嫩如粉;但是四周五尺以外,又没有了。这已使廖七爷惊异得目瞪口呆。他还肯定说,就这子山午向的穴道葬下,六十年内,包廖七爷家出三个八抬八座,而且不出期年,便要添人进口。六十年的期票出得太远,应验与否,谁也没平仄。但是不到九个月,廖七爷的二儿媳妇真个头一胎便添了个双生。顶使廖七爷欢喜得说不完的,还是两个又肥又胖的男娃娃。廖七爷叫家里人染红蛋时,就连连叹息说:“得亏郝三爷的风水好!得亏郝三爷的风水好!”自此,郝尊三便由廖七爷捧着挤进了成都名地师之列。

  资州林家是廖七爷的至亲,也是康熙二十几年由广东嘉应州移川的客家。入川以来,人财两旺,由他这一房分出去的亲支,已经计数不清。大家归功于他这一房的祖坟风水好,他这一房的子若孙也确实相信是由于祖坟风水好的缘故。最近几年间闹着要修铁路,从宜昌起,果已凿山通道了。有人向林家这一房的当家老头说,将来铁路修过资州,说不定要由他们祖坟上通过。起初林家人尚不把这番话摆在心上。其后,公然有当公事的人拿起丈尺仪器,在祖坟四周东量西量。问着他们,老不搭话。而且一个个秋风黑脸,很像借了他谷子还他糠的样子。有人担心说,看来,林家这一房的祖坟是在劫难逃了。纵然祖坟不被挖毁,龙脉总是要伤的。龙脉伤了,岂止祖宗在地下不安,林家这一房子孙还能像眼下这样兴旺吗?还能年年置备田产房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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