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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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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短兵相接(二) “今天开会,要商议的是议事规则,是选举正副会长,这自然要紧。但是对于开会目的和其宗旨,也不能不细加研究……四川人创办这条川汉铁路也有些年头了。钱用得很多,光是从宜昌以上的一段路基,听说就花了四百多万两;再加上施典章放倒的三百万两,就几乎占去几年来筹集款项的一半。钱花了这么多,还得不到一点效果,这是什么原因?……自然,公司办理不善是有之的,而最大原因,还是我国工程人才不足;其次,也由于我省财力薄弱……” 赵尔丰说到这里,便反反复复把四川人的担负说了一番。他的意思很明显,四川人太贫穷,若要一口气把七千万两银子的路款筹足,那是太不容易。路款筹集不起,已有的款转瞬用光,那么,以后将何以为继?他又把铁路工程的重要性说了几句,而后说: “朝廷在深思熟虑之余,一则为了减少川民的担负,二则不欲铁路工程因款绌停顿,所以才有向外人借款筑路之举。至于国有民有一层,在我看来,并无轩轾,倒用不着去争。所可虑的,仅只路修成后,是否如彭董事刚才说的被外人所有耳。所以我的意思,对于盛大臣签订的借款条约,研究之可也,倒不必一定破之废之。因为破约废约,不仅关乎国家外交信誉,势难办到,即使如愿以偿,而这笔修路巨款,又从何而出?吾川业已民穷财尽,岂忍再来敲骨汲髓?兹事体大,实应慎重研究!……” 接着,赵尔丰又说,他在关外时,传闻异词,甚至有说成都因为争路风潮,已起暴动。他当时就不相信,他在四川多年,知道川绅大都忠君爱国,断不致有犯上作乱的举动。今天到会,亲见会场秩序井井,果符素愿,所以他很欣然。 最后,落到本题,他的话是:“万一这条铁路朝廷真个俞允仍归川人自修,我看这对川人倒是不利的。何也?筹款太困难了!如其川人有款修路,克期修成,朝廷何必借款?为今之计,徒喊保路废约,未免不智,重要之点,在于筹款。有钱修路,路自可保,不言废约,而约自废。股东大会已开,大家务必平心静气多加研究。本督部堂也是股东一分子,虽然不能常常到会,但是有见到处定当对众宣布的。” 他的话说完,全场仍是一片肃静,没有人嘈杂,却也没有人拍掌。 蒲伯英用手肘把坐在身旁的罗梓青一拐,低低说道:“起来驳他几句!要不……” 已经有人跑上演说台去了,是阎一士,还没有开口,就啪的一巴掌打在桌子上。 “……他为啥要去演说?不行!这态度就不行!”蒲伯英很是着急地推着罗梓青,“还是你去!……” 阎一士没有说上几句就结束了。大概说得并不好,下面也没有人拍掌。罗梓青刚要站起来,不想又被一个人占了先,是罗一士。 罗一士一上台,会场里就有点不安静了,连官员座中也看得出有好些人在笑。藩台尹良坐在赵尔丰的身后,只见他躬着腰背,凑在赵尔丰的耳边叽喳了几句,赵尔丰也不由嘻开了嘴,并且向着刚下台的阎一士和刚上台的罗一士,眯着眼睛看来看去。 蒲伯英很是生气。回头一看,彭兰村正向叶秉诚在咬耳朵。听得见他说的是:“尹惺吾包管又要讥讽我们今天会场里有鬼,阎罗王又出现了……” “谁叫他两个去演说的?”蒲伯英气愤愤地问。 “谁叫他?还不是他们自己发了疯。他们把今天的会,也看作平常一样的会了。” 叶秉诚的叫子似的声音没法打得很低,幸而会场里说话的人多,也没人注意到他说的“想出风头罢咧!……” 阎一士虽然态度毛一点,说的话虽不好,但他到底还说出了争路废约是四川人的公意。罗一士态度好些,因为声音小一点,又看见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指点他,有一些慌张,话更说得没有章法。末了,无疾而终地一溜就下了台。 罗梓青赶快站起来。但是张表方又已抢上台去。 蒲伯英连忙把罗梓青一拉道:“他去说,更好。我们准备给他助助威!” 倒不必要蒲伯英打招呼。张表方声音本来宏大,今天准备了一下,说得慢些,既不结巴,反而显得字字清楚,句句有力。他一开口便已把全会场的注意力抓住了。 张表方站在铺有白布的条桌左方,斜对面正是官员座位,他的眼睛是看着会众的,从头至尾没有向那方瞬过。他右手按在条桌边缘上,说道:“适才赵大帅演说,大致是这样讲的,朝廷因为川人筹款困难,担负太重,故所以才借外债来修铁路……今天只要川人筹得出款子来修川路,那么,路便保住了,就不必再说废约了。赵大帅的话,我们股东很明白,也很感激……但是对赵大帅的话,我们股东还是有不尽了解地方。譬如说,只要川人能够筹款来修川路,路自可保,约自可废,叫我们不必再谈废约。我们股东现在试问哟,所谓川路,它的界限起迄,究竟如何?川人所修的路,据光绪二十九年奏准的,本自宜昌起首,直到成都的……现在上谕所要收归国有的路,也只是指的宜昌以下,在湖北境内的那一段。何以盛宣怀签订条约时候,偏偏把湖北境内襄阳的六百里路划为支路,把我们夔府以下几百里路凭空抢去,抵偿与四国银行?……所谓川人筹款来修川路,如其只修夔府到成都的路,这能算是以前奏准归川人修筑的完全一条川路吗?如其要依照原有川路来修,那么,从夔府下至宜昌一段,恰被盛宣怀盗卖与四国银行去了,条约上订得明白。既要保路,安得不说废约!……” 一下子全会场都拍起掌来,很像事前约好了似的。 蒲伯英很是高兴,掉头一看,郝达三、邓慕鲁、王又新一伙人,都不住地在点头。 “又说,因民间筹款困难,故借外债来修铁路。这回为了把铁路收归国有,才借外债,又为了借债到手,才订定一种用人用钱查账核实各种权柄悉归外人的条约……在朝廷那一面,不可说是没有深虑苦心……停止租股而借外债,似乎是深恤民艰了,但是我们试问哟,朝廷于租股之外,取于四川百姓的,比如常年捐输,比如肉厘酒捐,比如油捐糖捐,还有许许多多的捐,年年都有加无已,何以又不恤民艰呢?……” 这一阵掌声拍得更响,几乎连屋顶的瓦都震动了。其实张表方的话,还有好几句: “何以独于租股一项,便恤起民艰来了?……” 问得更精辟,所以光这一句,也叫屋上的瓦又几乎震动了一次。 张表方似乎也觉得说到这上头,还必须用力驳他一下,放松了便没意义,所以又反复了两句: “明明是夺取我们四川百姓的权利,反而说是体恤我们四川百姓的艰难,其谁欺,欺天乎!……” 又是一阵拍掌。 蒲伯英悄悄向罗梓青说道:“驳得对。只是太辣了一点,恐怕有人受不住吧?” 果然,赵尔丰的脸色已经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只见藩台尹良又躬着腰背,凑着赵尔丰的耳边在打叽喳。当然是火上加油的话,赵尔丰的花自胡子所以才翘了起来。臬台周善培只是皱眉毛,也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 张表方又做起泛论来了。他说:“说到把修路的用人用钱查账核实之权悉交外人这方策,记得我曾听见某几个巨公说过一番话。他说,今天要办新政,一定得借外债。为什么呢?因为中国官绅大都私而忘公,对于公款,不是侵蚀了,就是虚糜了。借了外债,就好把用人用钱查账核实之权悉交外人,庶乎可免侵蚀虚糜诸弊端。不料今天果然实行了这番话!……我们中国官绅中,诚然有很多侵蚀虚糜的坏品行。但我们试问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朝廷操用人大权,为何不求贤用能,而反贿赂公行,以煽贪风?……” 虽是泛论,也有所指。并且大家都知道某巨公乃是提的端方和郑孝胥。这次向四国银行借款,把张之洞的旧案重翻,郑孝胥与端方的功劳都大,所以郑孝胥才以开缺道员一下就补授了湖南藩台,端方以被参总督也得以开复钦命为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葛寰中从北京得来的珍闻,早已由郝达三、黄澜生等人给他传遍了,官绅两界几乎无人不知。因此也拍了一阵巴掌。 接着还补充了一句:“今乃不信中国人而笃信起外国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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