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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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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铁民摇摇头道:“倒不为此。……我想,伯行所说的,还是他令亲的传闻,这六个人的命运,到底如何归结,我总须得一个确实消息,也才好回到日本去作报销。……就拿私人人情说,缉五——这是张治祥的号。——莘友都是在日本的熟人,我和他们的交情,不下于和谢伟——名字叫谢奉琦。——熊锦帆——熊克武的号。——簏笙——你们晓得的,就是黄方的号。——虽是上半年在泸州才认识的新交,因为气性相投,也不能算作泛泛朋友,要是得不到他们一个确实归结,到底是心悬悬的。所以我打算……” 田老兄短住他的话道:“也对!……大约也多待不到几天了。我再效劳几趟脚步,必然有个水落石出的。” 果然,才过五天工夫,田老兄就兴匆匆地跑来,大声说道:“铁民,这下你总可放心走了!……” 原来他已设法把贺纶夔、高增爵、王棪、钟寿康——就是上次负责会审的四个正印宫。——会衔的禀稿,从他老长亲那里抄录了一份,准备拿与尤铁民带走。据他说,是贺道台托按察司衙门那位有名刑幕王俊廷主的稿,他的老长亲和黄德润加以斟酌,把所有革命、造乱、谋反、叛逆等字眼全都删去,使其与改过的口供相符;即便以减轻六个人的罪名,将来通饬下去,也免地方官吏在办理革命窃发案件时,作为市惠的借口。 尤铁民、郝又三连忙把那张稿纸展开看了一遍。果如田老兄日前所说,一切罪名,不唯全部卸在余切身上,还把革命这件事说得稀松寡淡,说余切是“倡为改革政治之说,并有结盟敛钱之事”。至于量刑方面,也果因“张治祥以文生游庠,留学日本,黎庆余亦曾入川南师范,江永成前曾供职警察,黄方捐有职衔,乃不力图上进,共勉纯良,辄敢妄听余切破坏改革邪谋,竟与联盟结拜,情殊不法!”因此,才“拟请将张治祥文生,黄方职衔,并予斥革,与黎庆余、江永成一并监禁待质。俟余切获日,再行质明究办。倘不能弋获,即永远监禁示惩,遇赦不准邀恩!”杨维、王树槐二人,由于“仅闻其事,未入其盟”,但是“情节虽然较轻,亦应一并监候待质,俟十年后正犯无获,再行查看禀办!” 郝又三叹道:“判得还是不轻哩!四个人永远监禁,两个人十年监禁,万一余切又逮到了呢?” 尤铁民道:“足保首领,已经算是他们的宽典了。至于跑了的人,他们是没法逮得到的。这一来,到底可以放下心了。” “那么,你安排几时走呢?……” 没有朝后拖延的理由了,尤铁民想了一下,忽愤然作色道:“说走就走!今天还早,尚可赶五十里到龙泉驿。伯行,托你先走一步,到东门大桥代为雇一乘短程轿子,等我一到,就好坐了走,免得有人注意……” 郝又三还要挽留说:“太骤了!也得等我们饯个行呀!” 尤铁民坚决不肯,以为这太世俗了。并再三嘱咐不要声张出去,让大家晓得了,打麻烦。他们革命党人行事,就在豪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但田老兄刚刚出了大厅,郝大小姐偏就揭开门帘,冲了进来。满脸凄惶地道:“你就要走了吗?……” 尤铁民不由苦笑了声说:“莫非你在窗子外面听见了?……唉!我就是怕你晓得!……” 香芸抓住尤铁民一双手,咽哽得说不出话来,简直忘记了她哥哥还站在旁边。 郝又三反而劝她道:“妹妹,也太重感情了!朋友相处,哪里有聚而不散的?何况铁民是有志之士,所做的又是救国大业,我们对他,正该加以鼓舞,如何能这样惜别,别人看见了,岂不要说我们的不对?” 大小姐更咽哽起来道:“哥哥,你哪里晓得?……” 尤铁民强笑着道:“大小姐的确太多感了!总之,我们后会有期,又不是永别,何必这样流眼抹泪!又三,你把大令妹劝进去,我好略微收拾一下,去找田老兄。” 郝又三果然半推半挽地把大小姐拉了进去。大小姐是那么样地不肯就走,出了房门,还回头把尤铁民看了一眼,好像许多没说出口的话,都由这一顾盼中传了出来。尤铁民也是那么样点着他那深能会意的头。 郝又三把大小姐安顿在自己房里,同她嫂嫂劝了一会,才出到书房来,高贵说:“王先生已经走了。” 果然,刚才尤铁民收拾好的一个包袱,和床上一床线毯,已经不见。书案上压了一个信封,写着“又三兄亲拆至要”,打开,是一张郝家常用的八行信笺,潦潦草草地写着:“在府厚扰月余,承以家人待我,感篆五中!今去矣!所以未亲向尊甫前叩辞,及面谢吾兄嫂者,诚以香芸世妹之一哭,恐多留一刻,更致伤感!留笺代面,当能谅我!”但是香芸到底哭了两天,一家人只好说她发了痴,却因为她性情不大好,没有人敢非议她什么。 一个新年,她虽不哭,却老是没有精神,和她母亲死之前差不多。所不同的,就只肯到她哥嫂房里来起坐,就只身体较丰腴了些,不像那时那么瘦。 十一 年假过后,两姊妹安排去进淑行学堂。事前,由郝又三先去会了两次监督陆绎之,报了名,把投考的功课略微预备了一下,很容易地一个居然进了中学班,一个居然进了小学班。因为离家远着点,不便读通学,两姊妹都住在学堂里,也只星期六日才回家来宿一夜。 就这时候,郝又三竟自和伍大嫂发生了关系。 这是在年假前尤铁民走了不多久的一天,郝又三满了百期,正剃了头。吴金廷又和平常一样,从轿厅上就满脸是笑地走了进来道:“大先生没有出门吗?” 郝又三拿着洗脸巾,很随便地让他宽坐。他说:“等我进去见了老太爷同姨太太再来,你今天剃头?哦!原来老太太的百期满了,不念经吗?” “念经本来是鬼事,家严并不相信。上回念经,全是大舍妹闹的把戏,这次幸而她没有再闹。” “那么,只供饭了!我来得恰好,没有送钱纸,磕个素头就是了!” “更不敢当!饭是昨天就供了。本来昨天满的百期,家严说昨天日子不好,不宜剃头,所以今天才剃。” “哈哈,老太爷到底相信这些。……你好久没有出门了吧?既满了小服,该出去玩玩,我陪你到第一楼去吃碗茶,散淡散淡。” “第一楼!……在哪里?” “在劝业场前场门对着,才开张的。很不错,比同春茶楼还好,要算成都第一家茶铺了。……你去穿衣服,我看老太爷同姨太太去了。” 郝又三也觉欣然。遂到自己房里去,穿上那件新做的、专门为丧期之用的月白洋布棉袍,和一件也是为了丧服才新做的毛青土布对襟小袖马褂。香芸正坐在那张铺有狼皮褥子的美人榻上,同叶文婉在谈讲着什么;大腿上放了本算学书,膝头上摆了块她哥哥用过的石板,右手指还拈着一段石笔,一望而知是在预备投考女子学堂的功课。 她昂头问道:“有客来了吗?” “没有。只是上街走走。……下了这么多天的阴雨,今天才算晴正了,恰又剃了头发,好爽快!” 叶文婉已将一顶绽有白帽结的元青布瓜皮小帽递到他手上。同时问道:“一个人上街吗,还有谁?” “吴金廷约到总府街去吃碗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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