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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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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她却不拒绝她妹妹的提议。两个人便走出轿厅,从一道月宫门走进大花园。 所谓大花园,不过有不足半亩大,种了几株大树,几丛观音竹,掩映出来,觉得有好宽好大。一条鹅卵石铺的小径,几处牡丹花台。东边风火墙下,有三间房子,两个通间,一个单间,原是郝又三与香芸从胡老师读书的学堂,现在是三老爷的住室了。 房子外面一架朱藤,还是那样繁盛,一排四盆秋素,叶子也长得甚茂。贾姨奶奶正坐在通间里做什么,不等她们走拢,便连忙赶出来站在宽檐阶上,笑着招呼道:“大小姐二小姐里面坐!恰巧三老爷刚刚出去了!” 香芸道:“我们不进去,就在这阶檐上坐坐好了。小妹妹呢?” 贾姨奶奶很谦恭地站在大小姐所坐的竹椅旁边道:“三老爷把她抱到街上去了。他天天都要抱去走一趟的。……大小姐近来倒更好了,脸上也着了些肉。怕有个多月,不到花园里来了吧?” 花园里真静,只观音竹丛中几个小麻雀在吵闹。 香荃向贾姨奶奶道:“冬至节也快来了,你许我的扎花棉鞋,哪天有呢?” “这几天还不行,等把三老爷的袜子做好了,就动手。” 香芸定睛看着对面道:“这竹子更茂密了,恰恰把书房后窗遮住,站在这儿,简直看不清楚那面了。” 贾姨奶奶道:“不是一样的,那面也看不见这里。可是在夜里,却看得见灯光。夜静时,连那个客人的咳嗽声、脚步声也听得见。” 香芸看了她一眼道:“听得清楚吗?” “夜静时才听得清楚。昨夜到很夜深了,我睡醒了一觉,还听见那客人靸着鞋子在房里走动,并且时时刻刻都在大声叹息。不晓得那客人是做啥的,好像心思重得很。听高二爷说他,住了几天,从未出过房门。只晓得姓王,是出过洋的。” 香荃笑道:“当真出过洋的,那天到灵前上香,我同姐姐看见过他,一条假帽根,真笑人!爹爹同他见过一次,很夸奖他,说他学问很好哩!” 贾姨奶奶道:“昨天晌午,我上来时,从书房窗根底下走过,他从窗上把头伸出来了一下。我瞥了他一眼,相貌长得并不好啦!咋个会出洋?” 香芸不高兴地说道:“你这话才怪啰!出洋不出洋,咋个会说到相貌的好不好?相貌好,唱小旦的相貌就好,可是他算啥子?贱东西!贱骨头!” 贾姨奶奶红着脸,只是笑。 高贵挟了一只花线牌子走了进来。本是笑容可掬的,一转过南天竹丛,看见两位小姐,登时就把笑容收敛了。规规矩矩把花线牌子捧与贾姨奶奶道:“请姨奶奶把颜色选定了,再讲价,他要的是六个钱一分。” 贾姨奶奶笑嘻嘻地把东西接着,向二小姐说道:“就是为了扎棉鞋上的花买的,我的花线早使光了。大小姐可要扎点啥子玩意儿?吩咐了,我一道做。” 香芸已经站了起来,便摇摇头道:“我这么大了,还要耍玩意儿吗?二妹,我们走吧!” 两个人走出月宫门,正遇着尤铁民从二门侧的茅厕里出来,便赶紧走来打招呼。 香芸不好意思地,含糊应酬了一句。倒是香荃很时髦地向他鞠了一躬,并称了一声“王先生”,态度大方而又自然。 尤铁民问:“这是令妹吗?” “我行二,我叫香荃。我们是香字排行,姐姐叫香芸。” “啊!我还不知道郝大小姐的芳名,也一直没有请教,可见我这头脑真粗疏!却也怪令兄介绍时一字不提。” “哥哥给你们介绍过吗?” 尤铁民把香芸看着,不说什么。 香芸附着她耳朵叽喳了几句,她笑道:“这有啥要紧?我们明年进了女学堂,还要天天在街上走,为啥子就见不得男子汉?我此刻不是已见过王先生了!……” 郝又三从侧门出来,便道:“哦!是你们在说话。很好,很好,我来介绍,这是……” “不要你介绍,我自己已通过名了。王先生正在怪你介绍姐姐时,连名字都不说,你真不行!” 尤铁民大笑道:“香荃小姐的嘴真厉害!以后定是一位绝好的女雄辩家!又三,你这两位令妹,真了不得!个个都是女中英俊!” 香芸笑道:“尤先生的葱花真洒得匀称!……” 香荃大张着两眼道:“王先生嘛!咋个又叫起尤先生来了呢?” 三个人都说不出什么。郝又三笑了笑道:“二妹就是这样嘴快,书房里去说吧!……” 二门的正门一开,进来了三乘小轿,轿帘都是放下来的。尤铁民、香芸、香荃正待往里面走时,郝又三已把头一乘小轿的轿帘揭开一看道:“少奶奶就回来了!” 香芸迎上去道:“嫂嫂为啥子就回来了?” 叶文婉躬身走出轿门,不及跨出轿竿,先就向香芸福了一福道:“本打算多耍几天,偏偏华官病了,妈说恐怕是出麻子,还是回来请医生的好。大妹好嘛!妈跟大妹请安!”跨出轿竿,又招呼了香荃。尤铁民还站在旁边,郝又三遂作了介绍。尤铁民一躬鞠下,少奶奶还他一福,到底是当了妈妈的人,没一丝腼腆,比起香芸头夜在书房时就迥然不同,虽然她还小一岁。 两个奶妈也下了轿,华官是那样蒙头蔽面地包裹着,一家人旋说旋问,簇拥了进去。 尤铁民与香荃、叶文婉之见面是这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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