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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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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劫中劫不肖子竟作波臣 缘外缘有情人都成眷属 且说书云小姐同赵瑜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惶骇无主,动魄惊心。望着那莽莽海天,哀号欲绝。便是那全船上的人,都在那里互相议论。有的说是失足落水的,有的说是这人疯狂自尽的,饭饱茶余,倒好多一件事去谈论谈论。再看那海舶双轮,依然是倒卷碧波,乱翻白浪,骨东骨东的向前路进发,也没有个为赛姑一人停船去打捞的道理。况且这海水汪洋一望无际,便是打捞也无济于事。书云小姐不得已,只好将方钧唤进舱来,问他看见赛姑投水的情形,毕竟可否有别的言语。方钧一面垂泪,一面指手划脚,说:“好好的彼此都倚着栏干凭眺,再不防他忽然生此短见,倏的涌身下海,我要扯他也扯不及。” 书云小姐点了点头,说:“这孩子在先我也猜出他的用意,其求死之念,已非一日,但不料他在这途路之间,忽然抛撇我们而去,我做母亲的白白抚养他一场,倒也罢了!” 说到此,又指着赵瑜哭道:“早知如此,又何苦来多此一举?将来叫我这媳妇作何安顿。” 说毕又哭。大家再望望赵瑜,已是哭得声嘶泪竭,只有哽咽的分儿。芷芬也含着两包清泪,拍手说道:“我可错怪了他了,先前总讥诮他冷心冷面,对于我这姐姐像是薄幸似的。谁知他有他的心肠,明知道要解脱这世界而去,不忍以负己者负人,我们偏生不体谅他的苦心,百般的替他们撮合此事。‘福兮祸倚’,目前竟酿成这样变局,功魁罪首,我缪芷芬不独负我瑜姐姐,兼负了林少爷了。” 方钧接口说道:“林少爷死志既决,可想他胸有成竹,必非仓卒出此,连一句遗嘱都没有。伯母且缓啼哭,倒是在他箱箧里查一查看,怕一样会留下笔墨来,亦未可知。” 书云小姐哭道:“我哪里忍心再去查看他箱箧哩,人已是死了,便是查出他的笔迹,益发叫人伤心。” 书云小姐说这话的时候,玉青却十分积伶,早将那两个仆妇唤至面前,分付他们去将少爷的行箧打开来阅看。那些仆妇,先本挟着一团高兴,准拟到了福建,少爷正式结了婚礼,他们少不得总要得些赏号。如今忽然出了这事,大家都哭丧着一副面孔,没精打采的走过来搬移箱笼。玉青便从箱子里一叠一叠的翻出好些字迹,却都不关紧要。后来在一个小皮包里取出三封信函,上面却写着“赛姑绝笔”字样。芷芬眼快,一把早捞到手里,轻轻的启开封皮。 原来一封是留给父母的,大致总说是以前作为,罪孽深重,在家庭要算是不肖子弟,在社会要算是无赖国民,万无可逭的。还有逼死祖母一重大罪,日夜疚心,永难解免,除却一死,更无办法。又说此身一死,祖宗血食,虽然由我而斩,然论家族制度,我罪似无可逃。若论国家制度,凡为国民,均同一体,只须黄种一日不灭,即谓林姓百禩永存,亦无不可。一封是赠给赵瑜的,先叙日前拒绝不肯相见的理由,后又力劝赵瑜此后当另缔良缘,断不可为我区区一身,矢柏舟之节,转使我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第三封却是哀告同胞,以为今日国势阽危,甚于累卵,强邻虎视,犹操同室之戈;危幕燕巢,仍作争权之想;激意气者徒取快于一时;安委靡者仅偷安于旦夕。区区之躬,苟无瑕玷,理宜群策群力,相助进行。无如此身已矣,补救无从,不得已借一死为警醒同胞之作用,以后能资助政府者,当为政府之后援,不当仅视政府为仇敌。万众一心,富强有日,则我林赛姑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这一封书,洋洋约五千余言,因为他篇幅太长,作者却不便把他再抄录出来,徒然占我这部书的地位。好在方钧同赵珏他们在福建晤对的时候,早将这书送入各报馆里,替他按日登录。诸君如要窥他这书的全豹,不妨在报纸上去浏览浏览,此是后事。 再说那时候赵瑜将赛姑赠给他的那封信从头看了一遍,立刻斑斑点点的泪痕,湿透个笺纸,一句也不开口,倏的立起身子直向舱外奔走。依他的意思,原想步赛姑的后尘,依然向那茫茫海水里做了比翼之鹣,连理之木。无如芷芬异常敏捷,早紧紧随在他后,一把将他扯住,含泪向他说道:“姐姐你这是甚么用意呢?林少爷这事,已叫他母亲肝肠寸断,还禁得住你再蹈他的覆辙。你不去替伯母想想,叫他如何得过?况且姐姐的尊堂他还不知道消息,眼巴巴的在家里盼你回去。你这一死,比较林少爷更是无名了。” 书云小姐同玉青也百般劝慰,赵瑜只是痛不欲生,茶饭一点儿都不肯入口,只闹得大家神志丧失,坐在船上毫无生趣。芷芬对着赵瑜,只是行监坐守,一点也不敢大意。好容易这一天船抵福建海岸,依书云小姐的意思,便不想舍舟就陆,要在海轮上耽搁几日,依旧随着原船回粤。经芷芬他们再三劝慰,一定要求书云小姐进省去盘桓些时,排遣排遣胸中愁绪。书云小姐被迫不过,也觉得玉青此番归来,必须也有好些日子耽搁,只得勉强答应。 芷芬他们当那未上海轮之先,原已发电到赵瑜家里,叮嘱他们着人来接。湛氏已经将家中一切布置收拾得齐齐整整,准备女儿女婿回家来行礼。这一天计算日期,已知他们行将抵岸,一清早起便分付赵珏带了好几名家人前去迎接他们一干人众。赵珏心里虽然不大愿意,然而想到赛姑此后已是做了自家的妹婿,又奉着母亲命令,也就兴兴头头的跳上轮船,分头寻觅。但见那轮船抵岸之后,上下人等纷纷拥挤,急切看不清楚。赵珏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的时候,蓦听见远远的有一个人喊着“璧如,璧如”!赵珏忙掉头一看,原来正是方钧在那里指挥脚夫检点行李呢。赵珏大喜,三脚两步抢得近前,问道:“妹妹他们呢?” 方钧用手指着一个房舱说:“婉如同芷芬不是都坐在舱间,璧如来得正好,可帮着我来料理料理。” 赵珏此时正待走过去同赵瑜相见,方钧扯了他袖子一把,哭丧着脸说道:“我先告诉你一句话,你可不用跑去大惊小怪,你可知道林赛姑蹈海死了。” 赵珏不等他话说完,不由双脚齐顿,嚷道:“你说的甚么?怎么好端端的他会蹈海起来?这一来我们这喜事怎样办呢?” 方钧冷笑道:“还提甚么喜事不喜事!他们已是哭得死去活来好几次了,所以我拦着你且缓同他们相见,没的又要累他们哭泣。” 赵珏急道:“赛姑他不是为着喜事来的,他这堕海还是有心,还是出自无意呢?” 方钧一面支派人挑抬行李,一面向赵珏摇手道:“这里面的细情一言难尽,这地方也不是讲话之所,一会我们回到尊府,再细细告诉你不迟。” 赵珏搓手顿足,正没做方法,随来的家人已听出这样消息,登时互相私议,站在一处面面相觑,只是开口不得。赵珏急起来,望着他们骂道:“你们在这里发呆则甚?还不快去多雇几顶轿子来抬小姐他们回去!” 方钧笑道:“这且不忙,我们现带来的几个家人,他们早已将轿子预备好了,好在贵管家他们闲着没事,就拜托他们将这许多行李押着先上岸去罢。” 众家人答应了一句,立刻各干各事。赵珏毕竟不能忍耐,早跑向舱里去同他妹子相见。赵瑜一见了哥子,只是尽哭,也没有别话可说。赵珏又同书云小姐他们相见,船上不便行礼,只淡淡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大家上了轿子。玉青已同书云小姐他们说过,他一径转回母家,改一天再到赵府拜谒。此处一行人众纷纷离了海轮,直向赵府行去。 可怜赵瑜一进了自己的门,已见前前后后悬灯结彩,十分热闹,还有好多亲友的女眷都坐在屋里,知道他们今日回家预备道贺。赵瑜一下了轿,放声大哭,经仆婢们挽扶着,一直哭进内室,吓得湛氏摸不着头脑。亲友女眷也觉得非常诧异。赵瑜一眼看见了母亲,扑向湛氏怀里,只说了一句:“苦命孩儿回来了!” 湛氏刚待向他问话,外面接二连三的已通报林太太和缪二小姐都一齐进来。湛氏急忙撇了赵瑜,上前迎接。书云小姐含着满胞眼泪同湛氏相见,彼此行了初会的礼。芷芬也上前拜谒。湛氏见他们都是神情落寞,一点笑容没有,心中已七上八下的跳个不住,看这情形,像是不大吉祥,然而还猜不到他那位爱婿有别的缘故。及至大家分着宾主坐下,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没有人开口,仿佛哑子一样。还是芷芬性急,指着书云小姐向湛氏说道:“这便是林家伯母。此番本系送着林少爷来入赘的,不料林少爷走到半途之间,忽的堕海身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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