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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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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女眷笑着说道: “罢了罢了,你们府上这位二小姐才有多大点年纪,估量他那身段,还没有豆瓣子大,怎生性情这样暴躁,动不动就弄刀弄枪起来。林小姐知道他真个是男孩子不是?你也不曾拿着他真赃实据,凭你那气头上,就要将人家脑袋砍下来,世界上难道没有法律了?可知杀了人没有个不偿命的道理。我们就替你抱不平,女孩子不知道轻重罢咧,怎么老两口子也跟在里面闹得烟舞涨气。这帮着他抢过那牢什子刀来没命的追下楼去,万一林小姐不急溜些儿走得快,一刀将他两死了,无论林小姐究竟是男是女,看他这场大祸怎样收拾。我们的为人,是你太太晓得的,委实是心直口快。不瞒你说,是我们适才多着嘴儿,向他们老两口子动说的,若果然爱厚人家呢,就多往来些;若不愿意人家呢,随后就一刀两断,不同人家走动也不妨事。没的今天巴巴将人家请到这里,忽又同人家闹起意见来,言语上面伤了人还不算,还要使刀弄杖,去取人家性命,这又成个甚么体统! 我们不怕你太太多心的话,论起你们老爷,不过当初在前清时候做了一任两任武官罢咧,若放他在今日民国里,做个现在的甚么上将中将,还不要一排头的将没罪的人都砍死了,才算称了他们的心呢!哼哼,他们还不曾死了心呢,适才听他们的口气,明天还要寻觅那个林小姐的父亲,跑去同人家厮闹。我们不保佑别的,只保佑跑去被人家一顿抢白,好好的碰一鼻子的灰回来,那才要将我们牙齿笑掉了呢。好太太,你还是劝劝你们大小姐,不要同你那小妹妹一般见识,搁开手就算了罢。我们还有一说,譬如那个林小姐,无论他是男是女,叫你们大小姐如何会得知道?据二丫头嘴里讲起来,好像大小姐明知故昧似的,有意引着男人上他的楼去调戏他一般,这不是要将大小姐冤枉死了?” 兰芬趁着他们口气,不禁又哭着说道:“真个来了,我何曾知道这林小姐是男是女呢?他一定要栽害我,有甚么话儿讲不出来?我这一颗心,惟有天知道罢了,以后像这样闹去,我还有这颜面在世上生活么?左右不过要逼取我的性命罢咧,我一死不打紧,只是将我这母亲孤鬼儿似的落在他们手里,我在九泉底下也不放心呀!我母亲的秉性,素来又极其懦弱,动不动被人家几句话儿就挟制住了,虽然在这门里吃一碗闲饭,也没有他多开口的地步。目前不过因为我嫁的这份人家还不十分落寞,姑爷又在外边做着官,所以他们才不敢一定按捺下他的头来。我只要一倒了头,哼哼,你看他们看待你甚么光景?怕我一死,我母亲也就去死不远了!诸位太太们,若是看我平日情分,常常的来安慰我母亲几句,我的灵魂总知道感激,一定保佑你们多福多寿。” 兰芬说到这里,益发哽咽得不能出声。范氏也就跟着哭起来,含悲带泪的说道:“阿弥陀佛,日头也有照到屋里的时候呢,众位太太们不是青天,说的话儿句句打到我心坎儿上,好像我要说的都给你们说去了。我的心肝,你好歹千万不可怀着这样短见,你一朵花儿才开到一半光景,怎生就想到那条路上去了?任他们血口诬栽你,‘信者有,不信者自无’,你不听见众位太太们说的好,林小姐是男是女也没有给你晓得的道理。你果然有个三长两短,不但你的母亲是再不能活着了,单就姑爷而论,他平时同你的恩爱是个甚么分际儿?他这时候在湖南替国家出力,拚生拚死的巴结上进,你不替他撑持这分门户,抛弃着他走了那条路,你叫他听见这样信息,哭就要哭死了。在世上做个人,只好自家快活,别的闲话休去听他。前清太后,还有人背地议论他的暧昧,也不曾见他赶着别人去辨白。可想莫说你没有这样事,就使有这样事,各吃各的饭,谁也管不着谁。我说句笑话儿,难道你这一个营长的夫人,还比前清太后的身分高着些么?” 这几句说得众人哄然大笑,便连兰芬也就犀齿微露,粉靥乍开,掩口笑起来。大家又闲话了一会,方才各各辞别散去。这一夜兰芬且宿在他母亲范氏房里,第二天一共不敢回去。 且再说缪老太爷回了房里,长吁短叹,一夜也不曾好生安睡。清晨起身忙着唤进一个家人,分付他先向督军署里去探听林耀华踪迹,如若这林老爷还在署里,务必请他等一等,不要远出,我立刻就去见他,有要事同他面讲。那个人连连答应,登时便出门去了。不曾停了一歇,早又见他女儿芷芬慵眉弱黛,扶着小婢蘋儿盈盈的走入他母亲房里来。请了早安,开口便问他父亲如何还不出去晤会那姓林的,同他起着重要交涉?他母亲梅氏见他兀自不曾梳洗,又怜又爱,忙用话去安慰他,叫他不用生气。又说:“你父亲已经打发人到督军署里去询问,他立刻便出门会他去了。” 芷芬冷笑道: “若论女儿真个气恼,昨夜早就寻了死路了。只是如今世界,奸诈机械,无所不至,第一尤以男子薄视女儿,简直把来当做是他们的玩物。即以昨日的事迹而论,在那姓林的心理,都以为做女孩儿的,总应该不顾廉耻,只要遇见一个清俊些的子弟,就不惜上了他们圈套,所以才敢明目张胆,装做这模样擅自入人闺闼。女儿若是稍不自爱,万一竟同他鬼鬼祟祟,干出那些不顾羞耻的笑话,岂但玷污了自家身分,便连父母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外人!我几次同父亲商议,说我们做女孩儿的,总须能够自立,将来的终身,才不至全倚靠着一嫁了事。 父亲总阻搁我,不但不许我远行,单就在本省学校里去读一读书都说是违背了母训。如今已是闹出这种暧昧的事来了,在父母们固然知道做女儿的清白无私,不曾损失我家名誉;然而外人不实不尽,免不得还要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甚至编派出许多邪说。你们老人家替女儿想想,叫女儿如何气愤得过?便是随着父亲的意思,将来要替女儿择一良配,怕都未必能如心愿了。今天父亲任是去同那姓林的严加责问,那姓林的也不过唯唯认罪罢了,不见得就可以替女儿洗刷得干净,女儿还不是依旧坐老深闺,别无树立。女儿想天地间既然生了一个人,同此形骸,同此灵性,本来没有甚么男女分别,父亲膝下又没有第二个儿子,姓林家的男儿还巴巴的乔装做女子,我替父亲想,何妨将我这缪家的女子权且当做男儿。……” 芷芬说到这里,正待再往下说,那个缪老太爷早已大不悦意,脸上顿时露出不然的颜色来。可巧在这个当儿,先前向督军署里去探听林耀华的那个家人业已回转公馆,匆匆进来禀覆。 缪老太爷此时且不暇诘责芷芬,忙掉转头向那家人问道:“林老爷可在署里不在?你想将我的意思全行达到他耳朵里去了?你瞧他那颜色,可否知道他家那个孽障在外闯下祸事不曾?” 那个家人忙垂手禀道:“回老爷的话,林老爷此时已不在署,昨夜已经匆匆回了他自家公馆。” 缪老太爷笑向他夫人梅氏说道:“如何,可想那件事他已经知道了,怕他一时还不敢公然到署里来同我见面呢。” 说毕又向那个家人呵斥道:“你既然得着这样信息,若是会干事的,便该一径赶到他的公馆才是,终不成就让他逃掉了。老实说,他逃得掉和尚也逃不掉寺呀。” 那个家人又说道:“诚如老爷的分付,家人在署里打了一个转身,立即赶至林老爷公馆,谁知他这公馆里面闹得沸反盈天,里里外外门通开着。他的那些管家们一例忙着搭丧棚,糊白门,家人还隐隐的听见里边哭声振耳,已有好些老爷们去向那里叩奠,门外车马络绎不绝。” 梅氏太太听到这里,不觉惊讶说道:“哎唷,照这样讲,那个林小姐竟被我家芷儿砍坏了!唉,虽是他孽由自作,然而我家芷儿毕竟下手得利害。我早知道你父亲那一柄宝刀是斫过长毛的,碰着他的刀锋儿,你们想想还有活命的道理吗?” 芷芬小姐也不由吃了一吓,顿时双娥紧蹙,呆呆的只管竖着两个粉耳朵往下静听。 那个家人又说道:“当时小的也这般想,疑惑是他家小姐死了,谁知却又不然。后来经小的向他们管家们打听,才知道他们老太太因为他家小姐在我们公馆里闯下这祸,心里又急又痛,懊悔使他家小姐装着这模样儿,本来身体多病,经此巨变,登时一口气不来,便在夜里归了天了。据闻那个林小姐伤势也十分危险,他们延聘医院里外国医士替他诊治,还不知性命有无妨碍。昨夜足足闹了一夜,今天林老爷已向督军署请了丁忧的假,大约暂时尚不能见客。小的所以忙着回来禀知老爷,悉听老爷斟酌办理。” 家人说完之后,见缪老太爷没有别的分付,随即退后两步,如飞的依然走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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