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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赛姑忙陪笑说道:“干娘说哪里话来,先前原是嫂嫂引我同芷妹妹到他房里去的,不知为甚么适才跑来将芷妹妹扯得走了,将我一个人放在那边不理我。我闷了一会,刚待跑出来陪干娘同伯母们谈话,不防备干娘已经打发姐姐们来唤我了。我说的都是老实话,干娘如若不相信,嫂嫂站在这边呢,不妨问他一问,就知道孩儿不是撒谎了。”

  兰芬此时听他说这样话,觉得句句都有些不满意自己,不禁咬着牙齿,暗暗的望着赛姑冷笑。赛姑转将个头掉转过去,装着不曾看见。陶老太太笑道:“好呀,我知道我这干女儿性情是再好不过的,断然没有嫌我们的意思,都是我家媳妇不好,为甚好好的让他一人坐在你房里,不放他出来散散心?”

  说得梅氏同范氏两位太太都笑起来,趁势便又同赛姑讲了好一会话。此时只恼得个兰芬挟着满肚皮的愤气,借着布置各事,一溜烟走向别处去了。赛姑偷眼看不见兰芬,嘴里虽然勉强同陶老夫人他们相对,早又转过身来,不住的引逗芷芬谈说。梅氏笑道:“你们看我家这芷儿,天生成的倒像同林小姐是一双姊妹。林小姐至今还不曾有婆婆家呢,将来我们芷儿一样,不知道嫁给一份甚么人家?我们倒要替他留心,若是嫁的人家不好,不是白白可惜了这样美人似的女孩子!”

  林赛姑听见梅氏说这样话,故意将脸庞儿一红,借着站起来向芷芬说道:“伯母们惯喜欢说这些叫人听了怪羞的,妹妹我同你走过一边,不用理会他们。”

  芷芬一面答应,一面便携着赛姑的手,径向一个小花园里走来。赛姑低低问道:“你姐姐今日不知为甚么有些同我们生气?我还有许多话,不便在这里同你畅谈,不知道伯母们可肯容着妹妹出来走动?几时我接妹妹到舍间去逛一天,不必给你姐姐知道,你肯允许我么?”

  芷芬点头笑道:“理他呢,他自幼便是这样脾气,对着我总是鸡争鹅斗的,如今他已是出了阁的人,看见我同姐姐要好,他就满肚子的不愿意。我也猜不透他究竟安的甚么心儿?只好由他去休,我们自理会干我们的。姐姐适才命我到府上那边去,这句话且放着再说。倒是我的母亲们,窥他们的意思,很有些喜欢姐姐,我今天回去便怂恿他们来接姐姐,就让姐姐在我们家里多住几时也不妨事,而且不必告诉我兰芬姐姐呢。你看可使得不使得?”

  赛姑连连点头,说:“这可好极了!有甚么使不得呢?不过有一件事不大方便,你府上的人耳目太多,我若是同你好起来,怕被别人瞧见了,要带累妹妹生气。”

  芷芬笑道:“呸,这又是姐姐太过虑了,我同姐姐好,是女孩子们的常事,又不做出甚么别的歹事来,他们看见也罢,不看见也罢,我去生气则甚?照姐姐这样说,倒像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一经同你在一处,就有别人来议论我们了。好姐姐,以后的事,你只管听我调度,包叫你称心如意。”

  赛姑越听越是高兴,轻轻的用手在他香肩上一拍,笑道:“我且问你,你当真的能够叫我称心如意,我倒十分感激你了!但怕你此时却只顾说得热闹,到那时候你没的又反悔起来,看我有得饶你!”

  赛姑此时只一味的佯嗔伪笑的同芷芬打着哑谜儿说话,可怜那个芷芬尚是个知识未开的女郎,他哪里理会得他话中的用意?只是颦着两道似蹙非蹙的蛾眉,呆呆的听着。两人正在谈得十分得趣,里边早又一叠连声的命人出来,请他们进去入席。赛姑在席上胡乱吃了饭,少不得大家又坐在一处,谈谈笑笑。兰芬得了空隙儿,又将赛姑唤至一边,叮嘱他不许同他妹子过于亲密。赛姑口中虽是答应,心里总怪着兰芬含有醋意,颇有些不以为然。迁延到傍晚时候,梅氏同范氏已向陶老夫人作别,仆婢们早经分付打轿子。陶老夫人假意留了一回,两位夫人一定不肯,催促着芷芬一齐回去。往常芷芬到了兰芬家里,兰芬倒也时常留着他在此盘桓几日,这一次因为赛姑的事,很有些不满意芷芬,也就不曾留他。芷芬临走之时还依依的同赛姑讲了好一会话,只是声音甚低,别人也听不出甚么。赛姑同兰芬又并肩送他们到二厅上,一直看他们上了轿子,方才双双回转内室。

  赛姑见芷芬已去,只是没精打采,也不大同兰芬谈笑。兰芬知他心里的意思,又恐怕冷了他的心,只得打起精神,转先含着笑儿,将赛姑携入自己房间,命他在身旁坐下,笑着问道:“今日你可同我那妹子会见了,你瞧他长的模样儿,比我何如?你只是实说,不许同我客气。”

  赛姑见他问着这话,不由嘻嘻的笑起来,说道:“你这句话问得我好怪,你妆台上也放着那一面菱花大镜呢,你不会走过去瞧一瞧看,究竟是你生得好,是你妹妹生得好?你心里都应该有个分寸儿,还一定要叫我说甚么呢?我若是从直说了,不是又该引你生气,说我不省得迎合你的意思,把老实言语都讲出来了。”

  赛姑这几句冷嘲热讽的话,真个把兰芬说得眉横羞晕,两个小腮颊儿,鼓得像个虾蟆似的,指着赛姑冷笑道:“据你这样口气,简直是笑我不知好歹,连一个容貌生得不如人家都不知道了。哼哼,你休得装着糊涂,打量我猜不出你的用心呢!你们今日那一番情形,我是明明白白的,一切都看入眼睛里了。你一点儿不顾羞耻,我也不来怪你;我只恨我那芷芬妹妹,他尚是一个黄花女儿,可应该他见了一个陌生的人,就这样亲热起来?那还了得!看我有这本领,过一天回去告诉我那母亲,从今以后,不许他再见你的面。看你们给我这样,道不得个用一碗冷水便生吞了我下去。你还不晓得你今天那个轻狂样儿,只要一见了我,就像乌眼鸡似的,显见得只有你们两人要好,左右不过多着我一个人。”

  兰芬说到此处,眼眶已是通红,盈盈的要流下泪来。赛姑见他这个样儿,越发好笑,说道:“好姐姐,你也不用拿话来吓我,你是玲珑做的心肝,我也是水晶做的肺腑;你有本领,你只管去告诉你的母亲,你母亲他也不能拦着芷妹妹,说他不许同女孩子交好。除非你真个明白说出来,告诉他们我是个乔妆的男子,那时候我才佩服你。我横竖同你睡了好几个月了,我情愿耽着一个渎乱你闺阃的罪名,任你再会说些,你总不能说是至今一共不曾知道我是乔妆的。你去你去,你明天就赶快回去告诉罢,我若惧怕你,我便是你的儿子!”

  赛姑越说越有些生气,也只闷恹恹的坐在那里,再也不肯开口。

  兰芬转被他说得笑起来,指着他恨道:“好呀,人拿着好意思待你,一共不曾买着你的良心,如今转拿这些话来勒掯我。从今以后,我们要恼,就搁开手,省得弄到将来彼此像是仇寇似的。”

  说到此又笑了一笑,低低俯着他耳朵说道:“我今天还有一句话要问你呢,停会子用过晚膳以后,还是回家去,还是在这里歇宿?”

  在先兰芬往往的问赛姑这话,赛姑必是涎皮癞脸,央求着他一定赖在他房间里不肯出去。所以此刻兰芬又拿这话来试探赛姑的心。谁知赛姑因为今日遇见了芷芬,早一心全注在芷芬身上,有些不大理会兰芬。蓦然听见他问这一件事,便懒洋洋的答道:“今夜怕不能在你这里耽搁,祖母曾经嘱付我回家去的,怕祖母他们盼望我。”

  兰芬不由冷笑了一声,顿时将脸放下来,说道:“好好,你就赶快回去罢,不要将你的祖母盼望坏了!那一天我到你府上去的时候,你曾经同我说过甚么来?还一定要留我宿在你那里,后来我百般的不肯,你又叮嘱我怂恿婆婆前去接你,好让你到这里来称心。如今你又要装乔儿,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你不用自己将自己看成宝贝似的,疑惑我非你不可。……哼哼,”

  还待再往下说,忽然外间跑进一个仆妇来,笑着喊道:“老爷回来了!”

  兰芬听了,顿时吃了一吓,不免跨出房去迎接。赛姑趁势也就三脚两步跑入陶老夫人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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