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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第十七回 乞假婚喜气溢三军 现真相良缘成一梦

  且说赵珏自从在湖南一带,督领一营军队同北军对垒,所向有功,端的十分兴高采烈。那个陶旅长在先本允许他将战绩报告南中政府,可以望不次超迁。无如南中那些军将,其攘权固位,与北军中的人物也没有甚么分别。急切之间,哪里有甚么旅长团长的位置去安插赵珏?过了些时,南政府里敷衍下了一道命令,不过着实夸奖了赵珏一大篇官样文章,末了还命他就率领那一营兵驻扎边境,防御敌人入界。好在这时候闻人镜固然与赵珏订立了停战条约,暂时各不侵犯,而且长江上下游各督军又竭力主持和议,虽然不曾就绪,然而那些老百姓们毕竟省了无数炮火之惊,也便各安生业起来。

  可巧天心厌乱,在这个当儿,忽然出了一件极可欣幸的喜事,便是西欧战事全行停止,德皇威廉不能以武力取胜,着着失败。协约国兵临其地,大家斟酌处分德国的办法,顿时开了极大会议。我们中国也在共同作战国之列,政府里少不得要趁这个机会,派遣几名有重望的人物思量前去列席,参赞和议。诸君想想,以德国当初的飞扬跋扈,简直想用那潜行艇的手段横行全球。协约国费了许多钱财,损了许多生命,兵连祸结,首尾四年,一旦转败为胜,若是不讲究人道主义,趁这时候展一展威风,平一平愤气,哪里还肯去同他们讲和?然而潮流所趋,大家知道佳兵不祥,人命可贵,还想出法来,不但要弭一时的祸乱,想保永久的和平,便算我们中国人再没有良心,到了此际,看着人家敌国同敌国打仗,尚思量化干戈而为玉帛。

  我们国里连年烽火,兄弟阋墙,不问谁胜谁负,涂炭的都是同胞肝脑,损失的都是百姓脂膏。胜固不足叙述战功,败适足以斲伤元气。任是那些桓桓虎士、赳赳武夫,白日里颠倒错乱,一味的向前蛮做,然而一经天良回复,五更头醒转过来,以手扪心,也须觉得十分惭愧。今日到了这个分际,一经协约国和议既定,我们国里犹是乌糟糟的捣乱,无论人家要来干涉。即使不来干涉,像这样老远闹下去,还有甚么面目见人,还拿甚么说话去对人呢?这叫做时势实逼处此,也不能由那些武人去做主。所以那些主和的越发起劲,那些主战的也有些悔心。两边都还请了些重大人物出来,选择一个好好地点,开始议和的办法。如天之福,果然能够将中国的权利彼此平分下来,不至于畸轻畸重,却道好有一个完完全全的结果呢。

  这些事我且搁着缓表。倒是赵珏在这个当儿,既然没有甚么战事,倒反安安闲闲,不时的同陶如飞他们吃吃酒,谈谈天,真是异常快乐。刘镛虽然是个浑人,他也知道经此一场变故,自己既投效南军,方钧又只身远遁。他默然思念,怕他母亲在京里得着这样消息要替他担忧,他将各事布置妥帖下来,也就央了营里一位书记,替他详详细细写了一封家信寄给母亲。他母亲方氏接到他这信的时候,反在刘秀珊寄信之前,方氏才将这颗心权且放下。他又想到他妹子秀珊,至今还不曾有着婆家,当初母亲在京里的时候,曾有要聘给赵珏为室的话,因为赵珏在京里不曾多时耽搁,将这件事遂搁置下来。此番同赵珏在一处共事,觉得赵珏的才识正不在方钧之下,心里佩服已极,居然想到提议他妹子的姻事。好笑他也不另请媒妁,偷着闲空儿便老老实实同赵珏当面接洽,夸赞他妹子为人如何精明,如何强干,你若是不肯弃嫌,我刘镛情愿亲口将妹子许给你为妇。

  我们始则是朋友至好,将来又是郎舅至亲,你一边答应,我便一边写信通知母亲,不妨就请一请假,到京里将我妹子娶回福建。赵珏始则听了他这番话,也觉得他卤莽得可笑,然而又不忍拂他这番盛意,便行拿话去拒绝他,只是唯唯否否,也不曾说是允许,也不曾说是不允许。无如刘镛是个直性汉子,他在耐不得这样游移的话,每逢会见赵珏一次,他就噜噜苏苏,追问他究竟怎生发付。赵珏真个被他缠得没法,有一天便向刘镛说道:“我自幼在福建时候,已经向人家提过一件婚事,这份人家因为我们年纪尚轻,不曾允许放聘,如今却又过了几个年头了,少不得还要去重寻旧约,所以你们令妹那边的事,我急切不能答应。刘大哥休得怪我不情。”

  刘镛听见这话,方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已经同别人家有了婚约了,为何不早告诉我明白,白白的累我同你费却一番唇舌。但是这份人家是谁,通不曾听见你提过,你莫非拿这话来哄我?”

  赵珏被他问得急迫,遂约略将林赛姑的事迹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又说:“我不日就须赴广东一行,他父亲或者念我已成就了功名,竟自将赛姑嫁我,亦未可知。”

  刘镛此时心里转大失所望,怏怏的走过一边去了。

  且说那个陶如飞,自从他兄弟宗久安将赵珏请到湖南以后,不但替他解了重围,且设计逼走了方钧,又叠次恢复了自家失守的汛地。功绩虽然出自赵珏,然而军营里的老规矩,得了一个胜仗,少不得还要牵牵连连的另行保举几个营长军官。陶如飞既是那陶旅长的红人,这奏凯的露布上岂有不带上陶如飞的道理?因此陶如飞也还加了些头衔。陶如飞感激赵珏的分儿,诸君想想要到甚么田地,这是一件,委实有点对不住赵珏。就是在石龙镇上劫的那个美人儿,后来听见他兄弟宗久安告诉了自己,说这美人便是赵营长未婚之妇。陶如飞起初听见,便大大吃了一吓,虽然觉得自己问心无愧,毕竟同赵珏会面起来,那脸上总有些赧赧的,不甚好意思谈到往事。至于赵珏的心理却又不然。你道他为甚缘故呢?因为他已在宗久安口气里探出消息,知道陶如飞虽将赛姑劫去,却一毫不曾沾染,美玉精金,定然太璞。不但不去怨他,反赞称陶如飞做的事要算光明正大,与那些强盗军官一味的凌辱人家妇女不同。

  初次相见,只淡淡的谈了几句。后来彼此交情愈密,恩谊愈深,陶如飞便闹着要同赵珏拜盟换帖。这些俗例,固是前清官场里习气,如今改了民国,政体虽经变换,像这种热闹却是照常。赵珏也是个不更事的少年,欣然答应。自从换帖之后,便是无话不谈了,背地里赵珏也就老着脸,问他当日劫夺赛姑的情形。陶如飞嘻天哈地的笑说道:“我早知道这林小姐是我的弟妇,谁也不肯干这样没天理的事!总怪我那弟妇生得太俊俏了的不是。在那个火车里看见了他,无论甚么人,没有个不转过脸来向他瞧看,委实是天仙下降,世间再没有像这样的女人!不瞒老弟说,我那拙荆,他们父母生他姊妹两个,别人提起来都说是缪家双美,若是比起这林小姐来,无论拙荆及不得他标致,便是我那小姨子也还有点相形见绌呢!”

  赵珏笑道:“照这样讲来,我们嫂子固然美丽,至于你那令姨,格外是天仙化人了。”

  陶如飞竖起一个大拇指说道:“啧啧啧,世界上若不是生出这个林小姐来,我那小姨子倒可算得是个花中魁首呢!我们如今已算是通家了,横竖他们姊妹俩你将来容或都可以看得见,我决不编着谎哄你,我若是哄你,叫我明日变个极大极臭的乌龟。”

  陶如飞这几句话,不由将赵珏说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言重言重,将来兄弟少不得都要去拜见嫂嫂,若是再能同令姨见一见,那更荣幸非常了。但是一层,兄弟委实总有些不很放心,内人自承错爱,在石龙镇上劳吾兄将他携带入粤,但是那时候彼此都在途路之间,一个孤男,一个寡女,难保没有别种暧昧举动?若是果有其事,吾兄不妨明说,好让兄弟释此狐疑。好在吾兄在那个当儿,本不知林小姐便是兄弟未婚之妇,就是稍稍轶出范围以外,援不知不罪之例,兄弟决不因此致怪吾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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