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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五月中旬,他们兄妹学校里都放了例假,彼此会见。赵瑜笑嘻嘻的望着她哥子说道:“妹子有一件最高兴的事要来报告哥哥:林家那个小姐,哥子想娶他,一时尚不能如愿。至于妹子不日转可以同他朝夕亲近,耳鬓厮磨,哥子听了可妒忌妹妹?”

  说着,便将欧阳校长要赛姑入校肄业,她母亲已经应允的话,滔滔说了一遍。赵珏狂喜道:“这件事再妙不过了!哥哥岂但不妒忌你,还要替我欢喜。这一来哥哥不是有同他会面的机缘么!”

  赵瑜将头一扭,笑道:“我不相信!他在我们女校里读书,哥子自在陆军学校,难道好常常跑去同他相见不成?”

  赵珏笑道:“这个却是不行。不过妹妹既已同他在一处校里,便准许你将他约到我们家里来,我们便可以常常相见。”

  赵瑜笑道:“你做梦呢!人家难道不晓得我们这里去求婚过的?他一个女孩子家,他肯老着脸跑到我们这里来同你会面?”

  赵珏想了想,顿时露着不快颜色,说道:“照这样说起来,转是我们向那边求婚的不好了!都是妹妹出的好主意,如今弄得婚事既不能成就,又落了这样痕迹,反叫人避起嫌疑来,毕竟如何是好呢?”

  赵瑜笑道:“哥哥你也不用埋怨我,好在我同他虽然在一处,也要看彼此性情投合不投合,万一他果然同我要好,我能替哥哥竭力地方都竭力帮着你去做罢了。”

  赵珏这才不言语。

  九月一日,各学校纷纷开学。内中单表这含芳女学,早晨八时,诸生齐集礼堂,行拜谒国旗仪式,真是衣裙綷縩,肃穆无哗。新生班里便有一个翘然杰出、姿首动人的女郎。大家虽都是粥粥群雌,然而爱好天然,一例的将视线注射在那女郎身上。转看得那个女郎红晕腮庞,嫣然无语。停会子各人分散开来,三五个一群,谁同谁最相契的,都集合在一处谈笑。惟有新入校的这个林赛姑,平时既不轻易出门,从来不曾结过女友,此时对着那些同学,简直没有一个相识。送他来的两个仆妇,将他丢下来都回去了。他此时好像小学生初次入塾读书一般,先前尚还高兴,到此转有些凄惶起来,若不是怕人耻笑,早已要“哇”的哭了。孤另另的走至一块太湖石畔,立在桂花底下,低头弄那衣带。这个当儿,忽的远远走来一个女学生,上前便执他的手,笑嘻嘻的问道:“姐姐一个人站在这里做甚么?此地阴森森的,受了潮湿如何是好?我陪姐姐到左首一间小花厅上谈谈去。”

  赛姑也只笑了一笑,再向那女学生细细一看,只见他莲脸含春,蝤蛴如雪,那一搦腰肢,比自家还要瘦削些。一面说着话,便携了自己向左边走过去。情不可却,只好随着他缓缓到了厅上。那女学生笑道:“姐姐可是姓林不是?我姓赵,学名便叫做赵瑜,我们校长到府上去求婚的,那便是我家哥子。如今侥幸同姐姐在一处求学,凡事总还望姐姐指教。”

  赵瑜初次同赛姑相见,本不应该劈口便提起求婚的话,叫人听着羞愧。谁知这也是赵瑜小姐的狡猾,借此试探赛姑的意思,看他听见这话怎生对答。然而若是赛姑果然是个女子,他自然含羞无语,面上一红罢了。那里晓得赛姑本来是天真烂漫,加着自己明知是个乔装的人,心中毫无丝毫惭愧之意,转笑道:“求婚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幸亏校长到舍下去做媒,我才有入这学校的机会。姐姐在这校里不止一年了,我初到这地方,很觉得人生面不熟的,难得姐姐肯照应我,我实在非常感激。至于姐姐说的那位令兄,他是不在陆军学校的?我先前也同母亲闹着要到陆军学校去做学生,母亲不许我,说是我年纪还轻,只应该在这校里读读书。奇怪我们来了也有好一会了,怎么还不叫我们去读书呢?”

  赵瑜此时眼看着他这种娇憨神态,说出话来毫无顾忌,忍不住好笑。刚待答话,蓦听见外间一阵摇铃声音,顺便将赛姑扯得一扯,说:“快随我来。”

  赛姑依言,跟他走入一座极大讲堂上。

  全校学生鸦飞雀乱的都纷纷归座,赛姑也就偎傍着赵瑜,坐在后边一条长椅子上,低低向赵瑜笑问道:“这是授的甚么课?”

  赵瑜笑道:“这不是授课,规矩是第一天开学,校长循例训话,你须悄没声儿,只管拿耳朵去听,不要叫校长责备你紊乱秩序。”

  赛姑伸了伸舌头,方才不敢开口。果然不多一会,已见校长匆匆的走进来,向讲台上一站,弯了弯腰,顿时全堂学生都站起来弯腰。那一阵扑通扑通的脚步声音像似轰雷一般。赛姑看着只是要笑,又听不出校长说的是些甚么。说了有半句多钟,又弯了弯腰便走下讲台去了。这里大队学生,又嘻天哈地的笑着出去,已有好多人纷纷赶着出校。赛姑笑问道:“怎么不曾授课,他们却都走了?”

  赵瑜笑道:“今天开学,是例行不授课的,我停一刻也回去了。姐姐你呢?”

  赛姑呆了一呆,说:“哎呀,我的仆妇们不知道这个缘故,要等到晌午时候才来接我呢。我一个人又认不得路径,叫我怎生走回家去?这不是坑死人么!”

  赵瑜此时猛的触起一件心事,忙笑道:“不妨不妨,姐姐便同我一路回去,舍间离此又不甚远,在我家里用了午膳,再命仆人送姐姐回府,包不误事。”

  赛姑笑道:“我不够姐姐府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会见了羞人答答的。”

  赵瑜故意作难道:“姐姐不肯随我回去,停会子我们都走净了,看你一个人老远在校里等人接你,还不知等到甚么时候呢。”

  他们两个人刚在这里窃窃私语,早被旁边站着的几个女学生听见,内中便有一个人插嘴笑道:“姐姐你休睬瑜姐姐的话,这有甚么打紧?办事室里有的是电话筒子,姐姐只须跑过去打一电话到公馆里,分付贵价他们来赶快接你便是了。”

  赛姑大喜,便扯着赵瑜要去同她到办事室里打电话。赵瑜向那个说话的女学生瞅了一眼,笑道:“快嘴的丫头,谁要你献这殷勤儿,看我明儿依你!”

  赛姑笑道:“将来很有日子到你府上去盘桓,今日你老实让我回去罢,我自然知道感激姐姐。”

  赵瑜被他缠得没法,真个同他去打了电话。不曾隔了一会功夫,已有仆妇们押着轿子来接赛姑。赵瑜望着他回去了,然后才携着书包径自走回自己家里。

  赵珏在这暑假时间已经毕业,并不到陆军学校。刚坐在内室里同他母亲闲话,一眼瞧见赵瑜回来,不禁笑着站起身子问道:“妹妹散学得早,想是今天不曾授课。林家小姐是否进校,妹妹会着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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