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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那几个仆妇便指东画西将旧城兵马司巷,忽然发起一股红水的话连篇累版的说得有声有势。卜氏早吓得手足无措,口里只管念着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的白衣观音神咒。转是朱二小姐气愤愤的,将那本《再生缘》很命向桌上一搁说:“该应要死在这扬州城里,这也是没有法儿。”

  卜氏急得涕泪交流说:“菩萨保佑今夜不要发水,明天赶快收拾动身,这扬州我可是不敢住了,便依你们到湖北去罢。你们也不必尽站在这里,且各自回房去掳掇掳掇,细软什物,随带着走。至于粗重家伙,总拖来搁在家里,派几个家人看守。只是没有一个男人送我们上路,全靠着伺候的人怕不便。”

  朱二小姐笑道:“娘这个不必操心,他信上写明请那边舅老爷同我们做伴。”

  三姑娘道:“话虽如此,只是怕他不得分身,我便今晚回去,同我们哥哥商议。”

  淑仪在旁插嘴道:“这件事情太匆促了,娘又忙着回去,又忙着回来,万一舅舅真个有事,不是又徒劳往返。我心上到有一个人呢。”

  卜氏道:“好乖乖,快说快说。你心上的人是谁呢?”

  淑仪嫣然一笑说:“更还有谁,便是云家哥哥。”

  卜氏沉吟道:“他还是个孩子,他母亲如何放他出去。”

  三姑娘笑道:“不错,我到忘记了,不多几日前,姐姐还同我讲,说是麟儿老困在家里,终非长策,想叫他到他姨父那里去碰碰机会,我还笑着同我姐姐说,说好呀,恐怕我们上湖北,便一齐带他去,不想到应了我的话了。”

  淑仪笑道:“谁还不是因为姨娘说过这话,我才想起他的。”

  朱二小姐道:“既这样说,便不必迟疑,快打发伍升去告诉云相公,说明日一准动身。”

  卜氏点点头,朱二小姐早一叠连声分付人去请云麟去了。

  不多一会,云麟已随着请他的人一同转来。此时三姑娘已同淑仪转入自己房里,两人一边收拾,一边笑着议论。朱二小姐一心想赶到湖北去,偏生这红水到像是有意成全了她。三姑娘又笑道:“我还愁着你,不知你姨娘可肯放你麟哥哥一路同我们去。”

  淑仪笑道:“麟哥哥听见这话,包管肯去,我们姨娘又是一位糯米菩萨。麟哥哥说一句话,她准依着。”

  此时云麟已悄悄走至房外,笑道:“妹妹的话,可是一点不错,我为甚不同妹妹去。”

  淑仪笑道:“呸,幸亏不曾在背地议论你。”

  云麟笑着见了三姑娘,三姑娘也笑道:“呀,麟相公来得好快,我们的事,你想是知道了,你母亲意下如何?”

  云麟道:“适才伍升已将姨娘的意思告诉了娘,娘起先还有些迟疑,经我痛痛快快说了一番,娘已是答应了。”

  此时正在家里替我料理行装,我特地先来告诉姨娘一声,请问姨娘可是明天大早便行动身。”

  三姑娘笑道:“你忙甚么!不料你这一颗心到同我们那位一样。”

  淑仪又笑道:“麟哥哥你在外面打听闹的那红水,究竟是个甚么顽意儿?我们听见伍升说城里的人,很有些搬到外路去的。”

  云麟笑道:“这也算不得甚么奇怪。古书上也曾说过的,大约不过是个灾异罢。”

  正在这里说着话,忽的朱二小姐那里走过一个仆妇来问云相公可来不曾?若是云相公来了,我们太太说请云相公先到那里见一见。三姑娘道:“云相公适才到此。”

  又望着云麟道:“你就先去走走,看她说甚么话。”

  云麟便叫仆妇先回去,说:“我即刻就来。”

  仆妇刚才走后,云麟忽然顿脚说道:“不该叫那仆妇先走,朱太太住的那一进屋里,我到有些模模糊糊记不清了,少不得要累妹妹引着我。”

  淑仪低头不答。三姑娘笑道:“仪儿你就陪你哥哥去走一趟。”

  淑仪道:“娘莫要睬他,这有多大点路,他会忽然不认得起来。”

  云麟笑道:“认便认得,只是冷清清的走得寂寞。”

  三姑娘笑道:“麟儿,你这么大了,还是孩子气似的。仪儿也不用作难,哥哥还送你上湖北,你陪哥哥走几步,便推三阻四。况且又在家里,也不似做主人的意思。”

  淑仪此时不得已,便轻移莲步,只管低着头望前走。云麟紧紧傍着她的背影,走了一会,见旁边已没有人,云麟长长叹了一口气,淑仪忍不住回头笑道:“你好好的为甚叹气?你不愿意往湖北,也不能勉强你。”

  云麟又叹了一口气,仍是不语。淑仪转立住脚步,含羞问道:“你有话尽管说,怎么学着哑叭儿。”

  云麟依然叹气说道:“妹妹你怎么知道我会愿意同你们一路上湖北去。”

  淑仪笑道:“奇呀,你不去也由你。”

  云麟叹道:“我为甚不去,好妹妹我告诉你罢,我魂儿梦里都防着妹妹要往湖北,今日果然听见妹妹是真要走了,我老实便是一个死。好容易将我的魂灵儿打从鬼门关上唤回来,纳入腔子里,就是姨娘肯叫我一同去,其实我就去也有甚么希望呢,不过远远的听着妹妹声音儿,见着妹妹身影儿,觉得这颗心有着落些,不然我这心就飘飘荡荡,再也收不拢到腔子里来。如今背着人,我有一句话要同妹妹商议。大家明儿到了湖北,妹妹是依然骨肉团聚,但是我可孤零零的了,妹妹怎么对得起我。”

  说着,眼眶一红,真个流下泪来。淑仪也是低头无语,两人并立在梧桐阴下,转痴痴的一言不发。还是淑仪怔了一会,不觉冲口说道:“好哥哥你叫我怎么样才算对得起你呢?”

  说过这,一句,那粉脸上早堆下无限红云,匆匆掉过脸便走。

  跨上朱二小姐住的那一进阶台,早见朱二小姐将箱笼什物一古拢儿收拾齐全。一眼瞧见云麟说:“好好,云相公你也肯往湖北,这是再好没有的了。我请你来非为别事。”

  云麟笑道:“我早知道了,定然命我开行李单子,再没有第二件。”

  朱二小姐将脸沉了一沉,笑道:“阿呀,只有你们秀才会写字。你也不害羞罢。”

  又笑道:“我是特来同你研究那红水的,你道这红水利害不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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