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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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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麟听到此,似信非信,摇手笑道:“我到南京算是第一次,虽然常听见人说粉荷花是个名角,究竟也不曾去瞧过他一次的戏,这话还在疑似之间,到是倘若这少年来时,请你告诉我一声罢。” 老者点点头,也便退出去了。云麟在灯下将今日的险难,与那少年之搭救,整整盘算了一个更次,忽忧忽喜,百感交集,转至目不交睫。一会子又将那少年赠的那个金表掏出来看看,已有一点多钟,虽是睡不沉酣,然而心安意泰,已较在真武庙里苦乐悬殊。兀的坐起来,见桌上茶壶茶杯,以及应用的物件,都预备齐全,便款款的倒了一杯茶品着。病后新愈,又怕受了宵寒,依然拥衾而坐,把双目闭下,像老僧入定一般。 正后养神,猛然听见板壁外间有一个人大叫道:“大清国久已暗无天日,这种冤愤的事,自是应有的文章,何足深怪。可惜我辈手无斧柯,若是兄弟办理这案,活活将那老婆子碎尸万段,为天下狼虎妇人戒。目下这官司打在那几个尸居余气的府县手里,自然是贞魄含冤,公道尽泯了。见兄弟明天做他一篇文字起来,伐奸谀于既往,阐潜德之幽光,总叫那几个醉生梦死的政府,知道草泽间大有人在,不容他们妄作威福呢。” 接着,又有一个人长叹道:“鹏翁鹏翁,你又发狂谈了,我们若不是自家弟兄,我也断不劝你。你既知道大清国久已黯无天日,你一人又何苦去拨云雾而见青天,转落得上头的人讥诮我们年少浮嚣,一件事也运动不到手,这不是大清国未动分毫,我辈先填了沟壑么!千不打紧,万不打紧,这衣食两字,第一要紧,我劝你还安分些罢。” 云麟听到此点头叹道:“还是这人有些见识,说的话不离谱儿。像刚才那个狂叫的人,如何连朝廷他都骂起来。皇城脚下,他难道不晓得王法么?横竖睡不着,等我老实起来听他们发些妙论。” 于是云麟便趿着一双鞋子,将房帘揭起来一看,原来外面更是一座五大间的饭厅,有些人将行李铺在炕上,都睡着色。只有一张炕上,衾被还是叠得好好的,并头横躺着两人,中间放一个烟盘,烟灯点得亮亮的。炕面前一张桌子,桌上四个小菜碟儿,两碗稀饭。有一个小使蹲在旁边打盹,梁上一张保险灯已经熄了,桌角上点了一枝洋蜡烛,吹得满桌上烛油。云麟信步走出,随意招呼了一声。左边那个人生得瘦瘦的,两颐露着极高的颧骨,穿一件雪青罗的小脚袴,刚在吸着大烟,见了云麟,也不甚理会。右边一人年纪约莫三十左右,面白如瓠,五官平整,一件官纱大衫,却还未脱,忙起身谦逊着,便邀云麟到炕上去坐下。云麟不肯,只在床边一张凳上坐下。那人便同云麟互通名姓籍贯,云麟才知道那人是句容县的秀才,姓鲍名余,外号橘人。云麟爱着他满面春风,十分和蔼,便也将自己行止略略告诉了一遍。方才见那个瘦脸儿将一口烟抽完,略欠了欠身,望云麟让道:“来来来,你也弄一口。” 云麟欠身答道:“不曾学过。” 那人见云麟不吸,便将枪递在橘人手里说:“你来罢,我先弄一碗稀饭。” 说着便挨桌子坐下,眼看着那个小使在那里打盹,便劈劈拍拊拿着筷子在桌上敲得价响,骂道:“这不活画出东方病夫国的病夫么。” 又一叠连声吆喝不已。那小使被他惊醒了,揉揉眼睛站过来。那人喝道:“这粥冷了,去替我换一碗。” 刚闹着,已将厅上睡的众客惊醒大半,便有闹脾气的发起话来,说:“半夜三更为何吵得大家都不能睡觉?” 那人又喊道:“我自讲话,你们若是图安静,为何不躲在家里,既然到了客寓,这也顾不了许多。” 鲍橘人见他们口角,忙站起身向众人低声下气的说了几句好话,众人方才不开口。云麟重又侧身请问那瘦脸的姓名,那人吃着粥随意答道:“我姓贾,号鹏翥,一号侠鸣。” 又指着鲍橘人道:“此位是鲍橘人,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大文学家。他同我是拜过把子的,足下原来是到南京应试的秀才,想今科必定是要高中的了。但是这囚首唱名,匍匐归号,国家待士,实过刻薄,科名一途,我今生是决不俯就的了。” 云麟听他这一番说话,不觉暗自伸了伸舌头说:“这人见解,好生阔大。国家以科名取士,许多豪杰都打从这贡院里出来。不料这人能戳破这一层纸老虎,真个叫人汗颜无地。照这样看来,我这秀才功名已不免抱渐衾影了。” 想到此自不觉心悦诚服,忙答道:“鲍先生我们适才通过姓名了。……” 贾鹏翥正色道:“我岂是不曾听见,不过我们社会上交际,理当替朋友介绍介绍。” 云麟听他说的话有些别致,似解不解,忙答应了几个是,又问道:“鹏翁先生此番到省有何公干?” 鹏翥笑道:“说来正自怪气,我今年有一天做了一梦,梦见好好青天白日,忽地西北角上起了无数黑云,黑云里站满了无数神将,顶盔的,贯甲的,插刀的,带剑的,骑马的,乘辇的,……” 此时厅上的人听他说得十分热闹,大家都不睡了,吃茶的吃茶,吸烟的吸烟,嘈嘈杂杂,不似前时安静。……鹏翥又说道:“猛然有一位神人,伸下五十余丈的一只膀臂,将我提得上天,猛望东方一掷。我只觉得我不是我,震天价发了一个霹雳,我便变成一个大雷,顿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后来别的朋友替我详解,说雷有文明之象,这是天心有大大属望我的地方,故而示此联兆,所以我便外号侠鸣。我们橘哥著的《淮石文钞》里有一篇梦雷记,便是记的这事。将来等我把这报馆组织成了,少不得要将这篇刻出来,足下料想看得见。” 云麟道:“原来鹏翥先生是一位报馆大主笔,失敬失敬。鲍先生想也是同鹏翁共事的了。” 鹏翥笑道:“橘翁他那里肯干这事,他是这官立师范学堂国文教员,不久就要进堂了。” 橘人答道:“鹏翁说话,都是一味占实,知道这事成与不成,便加了我这教员头衔。万一不成,要想除这头衔,还来不及呢。” 鹏翥此时粥已吃完,跳起身子,用手拍着胸脯说:“橘人你但放宽心,你的事如若不成,我只消将崔老总私吞学款、强占民女那几件罪案,明明白白向报纸上一标,怕他不出来打招呼。他虽然是个红道台,须知道台奈何我们报馆不得。” 橘人失色道:“鹏翥,你说话须要仔细,墙有风,壁有耳。传入他耳朵里去,恐于我的事有碍,你还去盘算盘算你的事罢。宝珠向你索的哪喴洋行里金表,你须设法买给他,不然又是一顿闭门羹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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