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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乔家运手里端着杯盅,又干了一杯,重又笑道:“那里有不錾字的呢?最奇怪大锭子固然錾着老师的名讳,那小锭子都还有师母名字在上面,童生却不敢说了。”

  王老师笑道:“妙呀,真有这般奇事,我内人小名自幼叫做毛团子,那锭子上面可是不是。”

  乔家运点一点头,笑得几乎把酒喷出来,连屏门外面众人,都不禁哈哈大笑。王老师毫不觉得,只管头索素的摇腿连连的摆,眼睛笑得都没有一丝儿缝,又催乔家运干了三大杯,重复问道:“你看见这名字后来怎么样呢?”

  乔家运正色道:“老师若问后来的事,童生却不得而知了。”

  王老师忽然一惊说:“怎么?”

  乔家运笑道:“童生那时候一惊便惊醒了。”

  乔家运这句话不打紧,几乎不把王老师直掼在冷水里。王老师直把两个眼珠,睁得像灯盏一般,大怒道:“原来你说了一会,全是做梦。”

  乔家运笑道:“谁还不是做梦呢!”

  王老师怒极了,忽的跳起身来,骂着先前引进乔家运的那个斋夫,骂得个狗血喷头。

  正在不得开交,外面忽报进来,说学院传请。王老师再不敢怠慢,跑入里面去换袍褂去了。这里乔家运等大家一笑而散。约莫四更天气,星斗满天,那学院门前信炮,一声一声的放到第三炮上。通衢大道,络绎不绝的灯火,便有许多童生戴着那没顶的大帽儿,胸前挂着一个四方卷袋,有送考的人便替他携着书箱,贫寒的只好自家一步一步的望前挪,虽然行人拥挤,却都是仓皇失措,没有什么谈笑声音。

  走近学院门前,才听得人声喧沸,你喊我的考名,我唤你的表字,大家拚命的挤在辕门栅栏外面站着不动,遥遥的几十扇灯牌,挨次排着,晓风凛冽,吹得人牙齿发战,好容易头伸长了,腿站酸了,等到栅栏一开,只听吆喝一声,似排山倒海一般,一拥而进,跌跌倒倒,如丧家之犬,如入釜之鱼。可怜那麟儿此时也正窜入里面,东磕西撞的乱攒,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心里一恨,恨不得重行跑出辕门,不去应考了。又念今日受得那禀生刘祖翼的恶气,逼着画结,整整的花了一元,家寒力学,白白将这一元送掉了,回去何以见着母亲,忍泪延挨,也只好在大溜里死挣,身又矮小,挤得喘不过气,只好仰头望着青天,浩然长叹。

  正自懊丧,早听见里面鼓点一敲,学台升座,身后站着许多学书门斗,各县老师,鱼贯而立。有一个带红缨帽子的少年,早捧出一叠卷子,按着上面点名,点着这人,这人便应一声,走至阶前,两旁的搜检手,早奔过来,鹰拿燕雀的一般,扭着辫发,将衣服一件一件的揭开搜检。无论什么纸片,只要有字,都把来掼在一旁。有几个童生把纸搓成细卷儿,揌在粪门里面,也被他们挖出了,黄澄澄的呈在学台面前。学台震怒,骂他们侮辱圣经,罚跪在地,其余都陆陆续续放进去了。这个当儿刚点到古慕孔,古慕孔摇摇摆摆,正想望里面走,旁边的人,忽然看见他头上大帽子比别人高得许多,有一个搜检手,向前将他大帽一敲,那大帽子便脱落下来,跟着有许多纸本子散落在地,大家哄然一笑。接连便是乔家运趾高气扬,除得手里捧着笔砚,以及一个盛考食的袋儿,别无长物。谁知走过一人,将他考食袋子夺过去。乔家运怒道:“虽不成这袋里盛得书本子。”

  那人笑道:“我们搜一搜再还你,也不妨事。”

  说着便将他买的茯芩糕,一片一片的撕得下来,谁知一块糕里,便安着一卷桃花细纸,写得甚是工细。乔家运羞惭满面,也不去取食袋子了,掉转头便走。却好古慕孔刚才将大帽带好,回头望着乔家运笑道:“你你你是不肯怀怀怀挟的,怎怎怎么想出这好好好法子来了。”

  彼此一笑,都望里面走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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