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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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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在没有什么可谈的时候,他们俩会运用他们所知道的一点相术,彼此相面看气色。“瑞丰!”晓荷用食指或无名指在瑞丰脸上轻轻划动。“别看你的脸发干,颜色可是很正,很正!你的眼运鼻运都好!”然后,瑞丰也拣着好听的夸赞晓荷一番;彼此的心中都宽了好多,都相信自己至少也是什么星宿下界! 已到春天,高第还没找到事。她,因心中发慌,开始觉得这是大赤包为非作恶的报应,不单她自己下了狱,而且她的女儿也得饿死!她的,和晓荷的,冬衣,刚一脱下来,便卖了出去。她不能不和父亲商议一下了:“我尽到我的力量,可是没有用;怎么办呢?” 晓荷的答话倒很现成:“我看哪,只有出嫁是个好办法!嫁个有钱的人,你我就都有了饭吃!”真的,这是他由一部历史提出的一个最妥当的结论:幼年吃父母;壮年,假若能作了官,吃老百姓;老年吃儿女。高第是他的女儿,她应当为养活着他而卖了自己的肉体。 “没有别的办法?”高第又问了一声。 “没有!” 高第偷偷的找了瑞宣去,详详细细的把一切告诉了他,并且向他要主意。 “恐怕你得走吧?此地已经死了,在死地方找不到生活!”瑞宣告诉她。 “怎么走呢?” “当然有困难!第一是路费,第二是办出境的手续,第三是吃苦冒险。不过,走总比蹲在这里有希望!”“爸爸呢?” “也许我太不客气,他值不得一管!这,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一点!” 高第点了点头。 瑞宣,仿佛是,由骨头上刮下二十块钱来,给了她:“这太少点!可是至少能教你出了北平城;走出去再说吧!”拿着二十块钱和一个很小的包裹,她没敢向父亲告别,也没敢去办离境的手续,便上了前门车站。她打听明白:若是去办离境手续,她必须说明到哪里去,去多少日子;假若到期不回来,日本人会向她家中要人;所以她宁可冒点险,而不愿给别人找麻烦。再说,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到哪里去。她大致的想了想,以为自己须先到天津,走一站说一站;就凭那二十块钱,是不会给她个详细的旅行计划的。她很坚决。她总以为她是在妈妈的黑影下面,所以必须离开北平,躲开那个黑影。 上了到前门去的电车,她的心跳得极快。低着头,紧握着那个小包,她觉得多少只眼都盯着她呢!过了几站,人们上来下去,似乎并没有注意她。她这才敢抬了抬眼皮。可是,正看见一个巡警,与两个日本人,上车。她的心又跳起来。她以为他们必定是来捉她的。不久,他们都下了车。她咽了一口唾沫,松了口气。她想起桐芳来。闭着口,在喉中叫:“桐芳!桐芳!早知道,咱们俩要是一块逃出去,多么好!请你保佑我!教我能平安的出去!” 这是北平的一个和暖的春天,高第可没感到温暖。没了家,没了一切,她现在是独自走向不可知的地方去!看见了前门,她的心中更慌了。高大的前门,在她心中,就好象是阴阳分界的标记。下了车,她慢慢的往车站上走,她的腿似如已完全没有了力气。 开往天津的快车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开车。她低着头,立在相当长的一队旅客的后边。她的脊背上时时爬动着一股凉气,手心上出了凉汗。她不敢想别的,只盼身后赶快来人,好把她挤在中间,有点掩饰。 正在这么半清醒,半迷糊的当儿,有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她本能的要跑。可是,她的腿并没有动。她只想起两个字来:“完啦!” “姐!”招弟声音极低的叫了一声。 高第全身都软了,泪忽然的落下来。好几个月了,她已没听见过这个亲密的字——姐!尽管她平日跟招弟并没有极厚的感情,可是骨肉到底是骨肉。这一声“姐”,把她几个月来的坚决与挣扎仿佛都叫散了! 没敢看招弟,她只任凭招弟拉着她的手,往人少的地方走。她忘了桐芳,忘了一切,象个迷了路的小娃娃似的,紧紧的握着妹妹的手,那小的,热乎乎的手。 出了车站,在一排洋车的后边,姐妹打了对脸。姐姐变了样子,妹妹也变了样子,彼此呆呆的看着。 对看了许久,招弟低声的问:“姐,你上哪儿?”高第没哼声。 “爸呢?” 高第不知怎么回答好。 “说话呀,姐!” 高第又楞了一会儿,才问出来:“妈呢?” 招弟低下头去。“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完啦!”招弟猛的抬起头来,眼盯着姐姐。 “完啦?”高第低下头去。她的手轻颤起来。 “告诉我,你上哪儿去?” “上天津!” “干吗?” “找到了事!”高第握紧了小包,为是掩饰手颤。“什么事?” “你不用管!我得赶快买票去!” “不告诉我,你走不了!我是管这个的!” “什吗?” “我管这个!” “你?”高第的腿也颤起来。“妈妈怎么死的?现在,你又……难道你一点好歹也不懂?” “我没办法!”招弟惨笑了一下,而后把语气改硬。“你好好的回家!我要是放了你,我就得受罚!” “我是你的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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