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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别进去了,我们要打算听戏,非早去买票不可。万一买不到票,我们还可以看马戏,或电影去;晚了可就那儿也挤不进去了!走哇!快!”

  马威进去,穿上大氅,扣上帽子,又跑出来。

  “先到皮开得栗买票去!”李子荣说。

  “好。”马威回答,眉毛皱着,脸儿沈着。

  “又怎么啦?老马!”李子荣问。

  “没怎么,昨天吃多了!”马威把手插在大氅兜儿里,往前一直的走。

  “我不信!”李子荣看着马威的脸说。

  马威摇了摇头,心中有点恨李子荣!李子荣这个人可佩服,可爱,——有时候也可恨!

  李子荣见马威不言语,心中也有点恨他!马威这小孩子可爱,——也有时候可恨!

  其实他们谁也不真恨谁,因为彼此相爱,所以有时候仿佛彼此对恨。

  “又是温都姑娘那回事儿吧?”李子荣把这句话说得分外不受听。

  “你管不着!”马威的话更难听。

  “我偏要管!”李子荣说完嘻嘻的一笑。看着马威不出声了,他接着说:“老马!事业好容易弄得有点希望,你又要这个,难道你把事业,责任,希望,志愿,就这样轻轻的牺牲了吗!”

  “我知道!”马威的脸红了,斜着眼瞪了李子荣一下。“她不爱你,何必平地掘饼呢!”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我问你!”李子荣是一句不容,句句问到马威的心窝上:“我是个傻小子,我只知道傻干!我不能够为一个女人把事业牺牲了!看事情,看事情!眼前摆着的事:你不干,你们父子就全完事大吉,这点事儿还看不清吗!”“你是傻子,看不出爱情的重要来!”马威看了天空一眼,太阳还没完全被云彩遮起来。

  “我是个傻子,假如我爱一个不爱我的女人!”李子荣说着,全身一使劲,新鞋底儿硬,又差点儿摔了个跟头。“够了!够了!别说了,成不成?”

  “够了?这半天你光跟我抬了杠啦,一句正经的还没说呢!够了?”

  “我恨你!李子荣!”

  “我还恨你呢,马威!”李子荣笑了。

  “无法,还得告诉你!”马威的脸上有一钉点笑容:“这么回事,老李,她和别人定了婚啦!”

  “与你有什么相干呢?”

  “我始终没忘了她,忘不了!这么两三个月了,我试着把她忘了,遇见她的时候,故意的不看她,不行!不行!她老在我心的深处藏着!我知道我的责任,事业;我知道她不爱我;我可是忘不了她!她定了婚,我的心要碎了!心就是碎了,也无用,我知道,可是——”他眼睛看着地,冷笑了一声,不言语了。

  李子荣也没说什么。

  走了半天,李子荣笑了,说:“老马,我知道你的委屈,我没法儿劝你!你不是不努力,你不是没试着忘了她,全无效,我也真没法儿啦!搬家,离开她,行不行?”

  “等跟父亲商量商量吧!”

  两个青年到皮开得栗的戏馆子买票,买了好几家,全买不到,因为节后头天开场,票子早全卖出去了。于是两个人在饭馆吃了些东西,跑到欧林癖雅去看马戏。

  李子荣看什么都可笑,猴子骑马,狮子跳圈,白熊骑自行车,小驴跳舞……全可笑。看着马威的脸一点笑容没有,他也不好笑出来了,只好肚子里笑。

  看完马戏,两个人喝了点茶。

  “老马!还得打起精神干呀!”李子荣说,“事情已经有希望,何必再一歇松弄坏了呢!你已经试过以身体的劳动胜过精神上的抑郁,何不再试一试呢!况且你现在已完全无望,她已经定了婚,何必一定往牛犄角里钻呢!谢谢你,老马!改天见吧!”

  “改天见吧,老李!”

  …………

  马威回到家中,温都太太正和他父亲一块儿在书房里坐着说话呢。

  “嘿喽,马威!”她笑着说:“看见什么啦?好不好?”“去看马戏,真好!”马威坐下说。

  “我说,咱们也得去看,今年的马戏顶好啦!”“咱们?”马威心中盘算:“不用‘马先生’了?有点奇怪!”“咱们礼拜六去,好带着玛力,是不是?”马老先生笑着说。

  “又是一个‘咱们’,”马威心里说。

  “别忘了!”温都太太搭讪着出去了。

  “父亲!咱们搬家,换换地方,好不好?”马威问。“为什么呢?”老马说。

  “不为什么,换个地方,新鲜一点。”

  老马先生往火上添了两块煤。

  “你不愿意呢,父亲,作为我没说,搬不搬没多大关系!”“我看,在这儿挺舒服,何必瞎折腾,多费点子钱呢!再说,温都——”老马先生没往下说,假装咳嗽了两声。

  父子都不言语了。楼下玛力姑娘唱起来,琴弹得乱七八糟,可是她的嗓子怪清亮的。马威站起来,来回走了几趟。“马威!”马老先生低声的说:“你伯父留下的那个戒指,你给我啦?”

  “我多咱说给你来着?父亲!”

  “你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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